第287章 湖剑雨(十八) 贺兰固的娘叫屈芳芳,小名芳娘,她生得秀丽端庄,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又沉迷铸剑,她很小就开始操持家务,也因为多跟江湖人打交道,她也学了些武艺,虽然不足以对付江湖高手,但应付普通地痞流氓已是绰绰有余。 如果生活一直平顺下去,她或许会嫁给一个江湖人,过浪迹天涯、神仙眷侣的生活,也或许会嫁给一个普通人,操持生活、相夫教子,又或许会因为看惯了江湖莽夫,从而对家庭没有期望,所以选择自立女户。 只可惜命运没有如果,十数年前,屈尧屈大师的名声在江湖上如日中天,一柄抽鸣剑更是将他的名声推到了至高点,彼时来屈家求剑的江湖人络绎不绝,而屈大师对此却相当高冷,并且传出话来,五年之内不会再接定制剑。 但有人不信邪,砸钱的、威胁的,一时之间屈家父女不受其扰,愤而选择搬家。也是巧了,父女俩刚好就搬到了大儒辜鸿斐隐居的长水县。 当年辜鸿斐在儒林,就如同现下悬水剑之于江湖一样,这位大儒脾气也很古怪,他不喜欢儒林弟子一直来请教他学问,于是不堪其扰的他也选了长水县暂时隐居,两人比邻而居,又因为差不多的理由来到此地,自然是很有话聊的。 聊的多了,自然也就成了朋友,本来不想开炉的屈尧,立刻就表示要为友人锻造一柄宝剑,剑为心剑,为当世大儒心忧天下、达济人间之心,同样的,他也想要凭借为大儒锻剑,来提高自己的铸剑水平。 屈尧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他不仅能够为江湖人铸剑,也能为普通人、读书人乃至是所有人铸剑,剑并非剑客独有之兵器,它可以被所有人接纳。 抱着这样的信念,屈尧开炉了。 然而铸剑一开始就非常不顺利,一则是因为辜鸿斐是文人,文人佩剑一向重量偏轻,他年纪又不小了,太重的剑他肯定拿不起来,所以这就非常考验铸剑师锻造锤炼的技术。 屈尧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将材料锤炼到满意。 但这远远不够,在屈尧的想象中,这是一把前所未有的宝剑,它的出世会让所有人惊叹,而如果只是眼前的这块材料,是远远达不到他心中期望的。 于是他开始搜索各种材料和书籍,最疯魔的时候,他甚至三天三夜没有吃饭睡觉,等他晕倒在铸剑室里的时候,就连辜鸿斐都劝诫说不要再铸剑了。 但屈尧之所以能成名,便是因为他对铸剑的热爱和野心。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屈尧终于将剑胚打了出来,他难得高兴地歇息了一日,并且还对女儿芳娘说,等这把剑铸完,他就彻底封炉,到时候他就做个耳顺的家翁,不会再跟江湖人打交道。 芳娘也有些期待剑成的模样,然而……就在这柄宝剑即将铸成之时,辜鸿斐被下大狱了,且罪名很快敲定,辜家满门抄斩,就连屈尧也因为跟辜鸿斐相交私密而被连累。 芳娘无计可施,在被多方追击之下,只能带着这柄未完成的心剑隐姓埋名来到钦州,她以为她躲开了厄运,却没想到……真正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那小子,还不吃不喝呢?” 谭昭点了点头:“嗯,劝过了,但确实吃不下,倒也不用太过勉强。” 沈柔章一直觉得,谭昭是个非常神奇的人,先不说高深的剑术,就是人也很有趣,这与男女之情毫无关系,但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你觉得,贺兰景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不好说,人都死无对证了,他说什么都可以。” 这话的意思翻译翻译,就是我不信的意思了,沈柔章也听懂了:“最近,江湖上又流传出来另一桩传闻。” “什么传闻?” “辜鸿斐是曾经的大儒,辜家也曾经是名门世家,家财丰厚,传闻当年辜家被查抄时,所搜到的财物却只有很少一部分,朝廷甚至特意命人搜寻辜家宝库,可惜一直没有音信。” “所以?” “所以现在有个传闻,说是辜家早有预感会被下大狱,所以将藏书古董乃至于很大一部分财宝提前藏了起来,为了让后人能寻到它们,便将搜寻之法放在了那柄心剑,也就是如今的屠冤剑之中。” 对此,谭昭简短发表了他的评价:“离谱。” 沈柔章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可惜,江湖上相信的人却并不少,事实上,已经有人准备来找贺兰固麻烦了。” 先不说如果真有这笔宝藏,以贺兰山庄的卑劣会不占为己有这事,就是……把家族传承放进剑里这种骚操作,他记忆里也就只有“倚天屠龙”干过,说实话,他现在半夜想起来,也依旧会怀疑某位黄姓女侠铸剑时的精神状态。 就很离谱啊,但居然真有人信,并且相信的人还非常之多。 果然,每个江湖上的智商盆地都一抓一大把,谭昭对此甚至觉得非常正常:“好吧,看来留给少年郎悲伤的时间并不多了。” “你觉得屠冤剑里没有东西?”沈柔章有些好奇地开口,当然她本人对屠冤剑并没有任何的渴求,但人嘛,总归有好奇之心的。 谭昭看了一眼沈柔章,有些奇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知道这个?” 沈柔章搓了搓手,很难想象一个大美女剑客做这种动作,但她做得自然极了,且半点儿不违和:“怎么说呢,如果有人现在告诉我,你能掐会算是个半仙,我也会相信的。” 要不说人与人之间有差距呢,反正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贺兰萦,然而……这位当初一照面,就在怀疑人家了。 “……谢谢,我不会掐算。”会掐算的是他某个邓姓朋友来着。 沈柔章脸上甚至露出了可惜的神情:“真的不会吗?” “谢谢,真的不会。”谭昭坚决道,“至于屠冤剑里到底有没有宝贝,我就直说了,想要在剑体里藏东西,又要保证剑的品质,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是藏在剑柄里还好,如果是刻在剑上也还好,但关于屈尧铸剑的心理历程你也知道,一柄绝世的宝剑,它的外表是绝不可能有瑕疵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东西藏于剑里,那只能是在剑体之中。” 沈柔章面色古怪起来:“你不会……还会铸剑吧?” “一个习剑的说书人会点铸剑术,这很奇怪吗?”谭某人大言不惭地说着,“嗯,只是略通一些而已。” 此刻,一只系统再次陷入了沉默:…… 沈柔章也不得不叹服对方的多才多艺,而也因为相信谭昭,她想到了一点:“那如果是真的有,那又该怎么取出来呢?” 已知屠冤剑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宝剑,如此宝剑肯定很难砍断,而如果能砍断屠冤剑,那么势必就需要一柄比屠冤剑更加锋利的宝剑。 而这样的宝剑,无一不是江湖名剑,它们多数都在剑客手中,而剑客是绝不会愿意损坏手中宝剑的,毕竟……名剑如妻。 想到这里,沈柔章乐了:“算了,就让他们找去吧,我明天要送阿辞他们去扬州了,他还老念叨你,想把你一起带着下江南。” “那你告诉他,有机会我去扬州找他,带最好吃的烧鸡给他吃。” “那你可一定要去,若不然他能念你一辈子,我儿子可是很记仇的,你要是带的烧鸡不好吃,他可是会直接气嘟嘟地跟人说,这根本不是世上最好吃的烧鸡!” 谭昭:……说早了。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当初去宋馄饨位面进货时,里面就有五只蜜汁烧鸡,虽然已经被吃掉了两只,但匀出一只来应该还是可以的。 ** 贺兰景死了,死在了韩横川的手下。 这其实不是难预料的事情,毕竟贺兰景杀死了韩宇哲,父为子报仇,天经地义,哪怕是传扬出去,也不会被人诟病。 但即便如此,韩横川也失去了青衣教在钦州的舵主之位,甚至因为以公谋私等等罪名,还被青衣教逐出门派,没有了青衣教的庇佑,韩横川没过多久,也被寻仇者杀死在了某个漆黑的雨夜。 他一死,整个韩家分崩离析,韩家老大武功虽然不错,但他不通人情世故,自然也不会管贺兰萦。 也因为没人管她,贺兰萦逃过了一命,她带着女儿躲躲藏藏,命至少还在。 也正是此时,贺兰固终于从“自我放逐”中醒来,他洗了个澡,痛痛快快地干了三碗馄饨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谭哥,我准备去长水县看看。” 长水县就在镇州辖下,距离扬州倒也不远,因人杰地灵,所以在江南一带其实挺出名的。 “那就去,不过以如今江湖上的传闻,你或许需要易容一下。” 贺兰固啊了一声:“什么传闻?”放剑山庄和青衣教的事情,不都了结了吗?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三哥身后明显还站着别人,不然你以为帮他灭门的人哪来的?又是谁帮他散播谣言,还有你那柄匕首,如果真跟你的身世有关,你三哥四哥都能发现的事,你以为你的父亲会不知道吗?” 贺兰固:……谢谢,现在脑子有点清醒了,但好像清醒得也不多。
第288章 湖剑雨(十九) 钦州地处南边,多山林树木,雨水丰茂,冬日里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这是贺兰固第一次离开钦州,虽然他现在的兴致不高,但看到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风景,他的注意力还是多多少少被吸引了起来。 离开钦州前,他去为娘亲迁了坟,至于贺兰家其他人,他依旧按照看好的日子给所有人下葬,但摔盆哭丧就没有了,毕竟在知道娘亲经历过什么遭遇之后,他真的很难再用从前的心去看待父兄。 而且,谭哥说放剑山庄被灭门,是因为三哥身后还有其他人,可是为什么呢?大费周折对付一个在江湖上都没有三流名声的剑庄,难道就只是为了替三哥复仇吗? 哪怕贺兰固再傻白甜,也能察觉到这里面的水恐怕很深。 贺兰固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小匕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悄悄将小匕首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然后就在匕首的手柄末端发现了一个用篆体写的“屈”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是说想骑马吗?前面就是马行了。” 托继承了家业的福,至少这一次贺兰固出门不再发愁钱财了,他怀里有一块对牌,是大通钱庄给大额存户的,只要凭对牌就可以在全国所有的大通钱庄兑换银钱,是江湖人行走江湖的必备单品。 贺兰固一听马行到了,立刻快走两步:“马匹贵吗?租赁划算还是买下划算?” “看你需求了,如果你对马匹速度有需求,那么不要随便在外面的马行买马,一来是马行看你是外乡人,很有可能会宰你一笔,二来这种大多做租赁马匹的店,里面的跑马血统都是很普通的品种,你看那边,如果去掉马身上的马鞍和铃铛,你认得出每匹马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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