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岑柏言无法控制自己的眼角余光在走过的每个边边角角里搜寻。 入境到达厅的人并不多,空荡荡的大厅里始终没有那个人消瘦的身影。 陈威察觉到了岑柏言的分神,撇嘴说:“找他啊?我反正是和他说了你今天回来.” 岑柏言眉心一皱:“要你多嘴!” 陈威嘟囔说:“那他不是没来吗?” 岑柏言用力摇了摇头,估计自己是太累了,所以才忍不住犯傻。 而那个人确实没有去机场,他只是在日记本的最新一页里写下了四个字—— 欢迎回来。 岑柏言回到海港的第一个周末,岑情再次出事,严明的事情被曝光到了网上,直指她是个pua大师,最后将人家逼得跳楼,很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更多的爆料随即出现,说岑情一直是校园霸凌的领头人,不少人都受过她的凌辱打骂。 上次拘留所的事情还没过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岑情一意孤行地觉得是宣兆一手曝光了这件事,她简直气疯了,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然后她想到了龚巧——宣兆疼爱的妹妹。 她用卓非凡的手机看过龚巧的朋友圈,龚巧最新一条消息是偷拍了一张宣兆闭眼假寐的照片,配文是“哥哥睡着了也很好看”,宣兆在下面回复道“敢偷拍了,胆子越来越大了”,龚巧回了他一个吐舌头的俏皮表情。 岑情咬牙切齿地想,宣兆不让她好过,她也不可能让宣兆好过。 同一天,岑柏言坐公交抵达了西郊疗养院,他手里拎着一大袋水果、一箱高钙牛奶,站在疗养院门前踟蹰片刻。 大厅问询处的工作人员问他来看谁,先登记一下,岑柏言想了想,摇摇头说算了,我走错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疗养院门口,车门打开,岑柏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见了宣兆。
第103章 傻孩子 拐棍顿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宣兆维持着那个弯腰出车门的姿势,有一种久违的刺痛感排山倒海地翻涌起来,有个瞬间宣兆甚至想要缩回车里,他需要一床毛毯,把自己裹住,从头到尾、紧紧地裹住。 时间仿佛陷入了静止,岑柏言看着地上宣兆的影子,一个单薄的剪影,忽然想:比起上次抱他,他是不是又瘦了? 而后岑柏言又是一阵恍惚,上次抱他,上次是什么时候? 分明是很久以前的事,可猛然回想起来,身体却还能记得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 岑柏言率先打破了沉寂:“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宣兆愣了愣,自打那个正式告别的清晨,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柏言。 而后,宣兆缓缓站直身体,对岑柏言微微笑了笑:“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岑柏言“嗯”了一声:“大前天。” “哦,”宣兆抿了抿唇角,“好的。” 寒暄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之间已经找不到任何话题,或者说聊什么话题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宣兆在心中苦笑了下,他和岑柏言不是陌生人,但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准确的词能够定义他们的关系。 有关于岑柏言的场合,宣兆都用“那个人”这三个字来替代,那个人放在外公墓前的花朵,那个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卡片。 比起此刻猝不及防的重逢,也许一束匿名的花、一张空白的卡片更适合他们。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一句完整的话没有说完,又同时戛然而止。 岑柏言的目光从宣兆的拐棍上掠过—— 是一根全新的拐棍,原来的那一根,他彻底不要了吗?是丢掉了吗? 想到这里,心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疼得岑柏言眼睫微颤。 宣兆低头看了看左手,淡淡一笑:“原来那个旧了,换了根顺手的。” “嗯,”岑柏言说,“很适合你。” “怎么来这里了。”宣兆问。 岑柏言拎着水果袋子和牛奶箱的手紧了紧,欲盖弥彰地把这些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随便逛逛,”岑柏言说,“你忙,我先走了。” 宣兆的视线落在他手上,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叹息,笑着说:“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吧。” 岑柏言一怔。 他是岑静香的儿子,宣兆竟然邀请他去探望宣谕? “我外婆年轻时也是学建筑的,我妈妈从小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皮毛,”宣兆看出了岑柏言的犹疑和顾虑,温声道,“你陪她聊聊,她会高兴的。” 再拒绝反倒会让场面更加尴尬,于是岑柏言点头道:“好。”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分别站在对角线两端,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保持着极其疏远的距离,安静的仿佛两个陌生人。 宣兆抬头看着上跳的电梯楼层数字,随着“叮”一声响,宣兆转头说:“到了。” 电梯门徐徐开启,岑柏言下意识跨上前一步,伸手挡着门——岑柏言本来是个不注重这些细节的人,曾经有次他和宣兆去商场看电影,电梯里,宣兆被人群挤到了最角落的位置,出电梯时宣兆拄着拐,行走比较缓慢,被正在关闭的电梯门狠狠夹了一下。自那之后,每次他们上下电梯,岑柏言一定会先宣兆一步挡住电梯门。 这个条件反射的动作令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宣兆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谢谢。” 岑柏言收回手:“不客气。” 他们一前一后,缓步走到了宣谕的病房前,宣兆将拐棍靠在墙边,这才轻轻推开门。 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拥进来,宣谕膝头躺着一本翻开的书,正闭着眼在沙发上午睡。 她手背上插着针头,药水透过滴管缓缓进入她的身体,她脸色极其憔悴,呼吸轻的几乎就要听不见,宽大的睡服也掩盖不住她的枯瘦,露出的一截小臂可以说是骨瘦如柴,腕骨高高凸起,手背上的青筋像是枯叶的脉络。 岑柏言也不禁放缓了呼吸,他环视这间过分整洁的病房,可以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花瓶、镜子、瓷碗、刀具等等可能成为自残工具的东西统统被收起来了,桌角、床脚全部包着软垫,墙面也贴上了柔软的海绵材料。 床边放着岑柏言见都没见过的医疗仪器,显然宣谕就是靠着这些维持生命。 岑柏言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一种莫名的歉疚和负罪感从心底涌起,他甚至不敢去看宣谕的脸。 “天气热了,她精神不好,”宣兆走到宣谕身边,取了一件薄被为母亲盖上,低声对岑柏言说,“每天醒着的时间会短些。” “那我不打扰了。”岑柏言将带来的礼物放在地上,匆匆转过身。 宣谕本就睡的不深,听见响动便微微睁开了双眼:“小兆?” “嗯,是我。”宣兆将宣谕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怎么不盖被子,着凉了怎么办。” “时间差不多了,我想你应该到了,”宣谕笑着说,“就看会儿书等你,没想到睡着了。” 岑柏言背身站在门边,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兆,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宣谕看见了岑柏言。 宣兆说:“是一个认识的朋友,特地来探望你的。” “怎么让人家干站着,太失礼了。”宣谕责怪地拍了拍宣兆手臂,对岑柏言招了招手,“来,过来这边坐。” 岑柏言缓缓转过身,垂眸说:“阿姨,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宣谕显而易见的开心,“小兆第一次带朋友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来这边坐,热不热,要不要开空调?” “阿姨,我不热。” 岑柏言在宣谕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几分局促,仿佛有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令他无法自然地面对宣谕。 宣兆站起身,让出了沙发的位置,让岑柏言坐下。 “好英俊的小朋友,”宣谕笑吟吟地看着岑柏言,“我都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帅的小伙子了。” 宣谕坐在床边,不满道:“我不英俊吗?” “好好好,你也英俊,”宣谕摇了摇头,对岑柏言眨了眨眼,小声说,“你看他,多大年纪了还吃醋,我反正觉得你长得比他好看。” 岑柏言厚重的心防不知不觉间被卸下了一些,他抿着嘴唇垂下头,低笑出声。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宣谕问。 宣兆说:“他叫——” “柏言,”岑柏言立即接过宣兆的话,“阿姨,我叫柏言,柏是松柏常青的多音字,语言的言。” 他可以隐掉了自己姓“岑”这件事。 “柏言?”宣谕双眼一亮,“柏是气节,言是承诺,这个名字含义真好。” “没有,”岑柏言笑了笑说,“只是随便起的。” 护士轻轻敲了敲门,示意宣兆出去一下,宣兆站起身:“我去倒水,你们聊。” “去吧,”宣谕摆摆手,对宣兆说,“快走,柏言陪我就够了。” 宣兆哭笑不得:“到底谁才是你儿子?” 宣兆出去后,岑柏言更加拘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谕始终用一种慈爱、温柔、包容的眼神看着岑柏言,然而岑柏言却在这种注视下产生了一种无地自容的内疚感。 如果她知道我是谁. “柏言,阿姨知道你是学建筑的,还拿过很厉害的奖项,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宣谕柔声说。 “客气了,”岑柏言立刻说,“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办到。” 如果他真的能够为宣谕做些什么,那再好不过了。 岑柏言急于用这种方式做一些哪怕微不足道的弥补,但他却忽略了一点,自打刚才进来后,宣兆并没有告诉过宣谕任何关于岑柏言专业的事情,宣谕却很自然地提起了这件事。 “我小时候和父母在江浙一带生活过几年,我十岁左右,举家搬到了新阳。再回老家,才发现老宅已经拆了,那一片被划做了商业区,”宣谕回忆道,“唯一几张老宅的照片在搬家时候也丢失了,这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 宣兆返回病房时,岑柏言腿上放着一个本子,正用铅笔在上面勾勒轮廓。 宣谕坐在他身边,垂头看着岑柏言落笔,眼睛里有淡淡的水光,像是陷入了某个遥远但温柔的回忆。 “屋檐的四个角是翘起来的,”宣谕说,“屋檐很宽、很长,常常有燕子来搭窝;门前是三级石阶,缝隙里面总是会长出青苔,我呀小时候爱跑爱跳,常常滑倒.” 在宣谕的描述下,岑柏言一笔一笔勾画出那座宅子的模样,微笑着说:“没想到您小时候那么淘气。” “小兆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花园里跑啊跑的,怎么也跑不累,我怎么说他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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