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兆,你是真的对吗? 六月底,岑柏言所有的书面考试都完成了,还有些模型和数据待提交,他在最后几天紧赶慢赶地做完了这些,终于闲下来了,结果学院今年又搞了个社会实践学分,有三十个小时的学时要求。 岑柏言他们组要去闽南一个极其偏僻的村子里做建筑实地考察,这一去就是十多天,那地儿很落后,网络信号都没有,岑柏言白天翻山越岭地考察地质地貌,晚上得空了,爬到一个小山坡上才能接收到点儿信号,和宣兆说会儿话。 岑情联系不上岑柏言,于是就找到了宣兆,她哭着说宣兆哥哥,你说过我家里有事可以告诉你的,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宣兆神情冰冷,说出的话却是温言软语,岑情在他的安抚下把一切和盘托出。 “昨天我爸妈吵架了,我在楼上偷偷听见,我爸在外面有情人了,那个贱|婊|子已经怀孕了,她如果生的是个儿子那怎么办啊!我们不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吗?!” “小情,你先不着急,”宣兆说,“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岑情激动地大喊大叫,“破坏别人家庭的都是贱人,让我知道那个贱人是谁,我一定要搞死她,贱人——!” 宣兆眼底浮起嘲讽的笑意,温声说:“小情,你乖,你一定要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能让你爸爸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岑情愣住了,“怎么做?” “你要这么想,只要我们手上有你爸爸的一些把柄,你爸爸就不敢再去找那个女人了,对不对?”宣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把这些东西找到了给你哥哥,你爸爸不管怎么样,都会分财产给你哥哥的,你哥哥那么疼你,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 岑情抽噎着问:“我要找什么?在哪里找?” 宣兆已经联络上了万氏的财法总监,对方告诉他万千山平时很谨慎,有些重要文件不会放在公司,一定会带回家里保存。 既然万千山的手不干净,那就不能怪宣兆要弄他。 宣兆的表情冷静到近乎残忍:“应该就在你们家里,你想想,你爸爸平时有没有不让你们进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秘密的柜子,最好是指纹解锁的。” 像万千山这种人,一定不会相信普通的密码锁,只有他自己的指纹,才是最安全的。 岑情想了想:“好,我找找看,找到东西了就寄给你。” “乖,”宣兆低声说,“真是好妹妹。” 七月中旬,黑了一个度的岑柏言总算从村里回来了。 他给宣兆带回了小礼物——一个竹笛,岑柏言学了一首当地的情歌,笨拙地吹给宣兆听。 那个晚上,宣兆靠着岑柏言的肩膀,安静地聆听岑柏言为他吹奏的曲子。 岑柏言在闽南的这段时间沉下心思考了很多,宣兆是他认定的人,不管怎么样,只要宣兆还在他身边,只要他们还在一起,总有一天他会真的走到宣兆的心里,他会知道宣兆的一切秘密。 岑柏言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兆兆,他并不知道,万氏集团遭遇了重大危机——许多老股东纷纷撤资,万千山在生意场上孤立无援,他查了黄道吉日,决定七月二十七号在酒店办一场晚宴,邀请商会重要人物参加,并且低价售卖手里的部份股权。 他总觉得暗中有一股无形的势力在和他作对抗衡,他此举正是为了向商会那些老狐狸示好投诚。 岑静香作为名义上的万家主母,自然也要出席这个场合,她勒令岑柏言必须回新阳出席,她要先斩后奏,告诉所有人岑柏言就是万家长子,她要让万千山骑虎难下。 岑柏言自然不会同意,岑静香以死相逼,母子二人僵持不下时,宣兆说:“去吧,我也一起,你不是一直想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吗?” 于是,七月二十五号,岑柏言带宣兆回了新阳,下了高铁站,打车抵达临海了别墅。 “我五岁住进来的,从小在这里长大。”岑柏言说,“那会儿我妈刚遇见万叔叔不久,我们从地下室里搬出来,我觉得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宣兆仰头看着这栋熟悉又陌生的花园小楼,不置可否:“确实是天堂。” 这栋别墅是宣谕选的地方,宣谕喜欢大海,所以挑了一处海景最好的位置做她的婚房。 进门后,宣兆静静地站在门边,怔愣了良久。 宣兆在这里住到了七岁,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七年。 那时候他能跑能跳,活泼又开朗。他喜欢画画,喜欢积木,常在花园里和佣人阿姨们捉迷藏,他和园丁叔叔学着栽花,他邀请幼儿园的朋友们来家里开玩具派对;外公教他读唐诗,他有时候故意背错字惹外公生气,外公说他是淘气包;妈妈在秋天给他织围巾,他捣蛋把毛线球弄得一团糟,最后自己被毛线缠住了出不来,妈妈温柔地说小兆是呆瓜宝宝. 那时候他有全世界最好的家,这里就是宣兆的天堂。 如果说记忆真的有重量,那么宣兆此时已经被压垮了,他几乎是连气都喘不上来,胸膛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颗心脏在徒劳地跳动。 屋子里的花瓶、壁画都在原来的位置,大到家居电器,小到摆件装饰,桩桩件件都和宣兆记忆里一模一样。 岑静香住进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不重新装潢?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宣谕示威炫耀? ——看吧,你精心布置的一切,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为己有。 “怎么了?”岑柏言拉住他的手,“带你去我房间,有面大落地窗,能看到海。” 宣兆太阳穴阵阵抽痛,他看见客厅茶几上摆放着的电话,瞳孔倏然紧缩—— 电话,就是这通电话。 这通电话过后,他一夜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再也没有唐诗,也没有毛线球,他成了一个残疾人,他再也没有画过画,也不再搭积木,至于玩具派对离他更是遥远,他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站起来,先要站起来,然后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这两个字融进了宣兆骨血,他就是为了这个活着的。 岑柏言的房间就是宣兆小时候住的那间,宣兆进屋后环视一圈,默然不语。 岑柏言从身后环抱住他:“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上高中后才搬走的。” 宣兆说:“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就是想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岑柏言搂着宣兆的腰,双臂轻轻晃了晃,而后说,“你要是哪天有时间了,也带我去看看你住过的地方,带我去看看你妈妈,好不好?我们回海港了就去,去疗养院探望她,她一定会很喜欢我的,好不好,兆兆?” 他的尾音轻轻上扬,几乎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意味。 宣兆垂眸,然而没有时间了啊,柏言,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嗤—— 一根细长尖锐的刺扎进了宣兆心口,他很疼很疼,想求助却又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眼前的一切就是冷冰冰、血淋淋的仇恨,然而身后岑柏言的怀抱坚实又温暖,宣兆整个人都被撕裂成了两半。 宣兆用手背挡着眼睛,轻轻地说:“柏言,我想去窗户那边看看海。” 紧接着,他明显察觉到岑柏言的手臂忽的僵硬了起来。 岑柏言喉结上下一动,宣兆在回避这个话题。 ——他不想让我去见他的母亲。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甫一升起,失望和落寞瞬间占满心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楚。 他愣了愣,松开了宣兆。 宣兆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落地窗边。 大海是蔚蓝色的,礁石是白的,沙滩上的细沙是深浅不一的棕,棕榈叶是深绿。 时隔十七年,宣兆再次站在这扇窗户前,看到的景致却与十七年前截然不同。 七岁的宣兆满心想着去海上漂流,做解救美人鱼的大英雄;二十四岁的宣兆想的却是多么平静的海面啊,如果他的人生只有七年,当初让他死在这里,死在海底,那他也许会活得快乐一点。 宣兆很少会用到“快乐”这个词,七岁以前他的快乐是整个世界,那么七岁以后他的快乐是什么? 一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宣兆却不敢承认。 “柏言,”宣兆回过头,对岑柏言笑着说,“你抱抱我。” 岑柏言对宣兆一贯没有任何抵抗力,他走到宣兆身前,宣兆踮脚搂住他的脖子:“柏言,大海很好看,我好看吗?” 他嘴角的伤疤像一个梨涡,浅浅的漾开。 岑柏言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好看,你最好看。” 那天晚上,岑柏言终于看清了宣兆腰窝那颗红痣,他一遍遍地亲吻那颗痣,用一种无比虔诚的姿势。 那颗痣很特别——宣兆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这颗痣呈现出了一种堪称妖冶的红色。 明明只是一小点,像最高明的画家落笔时不小心滴落的红色墨渍,这小小一点却宛如一团火焰,熊熊烧在了岑柏言眼睛里,把他整个胸膛都烧得无比炽热。 宣兆一直很喜欢海,小时候他常常趴在这扇落地窗前看海浪,涨潮的时候他会发出雀跃的欢呼。 这个夜里,他感觉自己化身成为了一朵浪花,随着眼前的波涛汹涌起伏着。 海水拍打礁石,夏夜的风拂过海平面,潮湿的空气升腾而起,宣兆在眩晕中想—— 我终于葬身海底了,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岑柏言再睁开眼,已经是次日中午。 床单上的痕迹还在,落地窗上的痕迹还在,墙角的地毯上、洗手间的镜子上,痕迹都还在,而宣兆不在。 岑柏言找遍了整个屋子,宣兆都不在。 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接着,岑柏言发狠地咬了一下舌尖,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袭来的疼痛令他保持住了理智。岑柏言又在别墅里找了一圈,继而大步流星地冲上楼,在外套里翻出手机,拨通了宣兆的电话。 “你在哪里?”岑柏言粗喘着气,急切地问,“你跑哪儿去了?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你一个人别乱跑,你——” “柏言,”宣兆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吐字清晰,声调平稳,“你不用找我,你找不到的。” 找不到?我怎么会找不到你? 心脏忽然一阵狂跳,岑柏言深吸了一口气:“兆兆,不开玩笑了,你先回来。” “.”宣兆顿了顿,“柏言,你知道我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什么意思?”岑柏言攥着拳头,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宣兆,你到底在哪儿!” “明天你爸爸的宴会,你来,”宣兆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十分不错,“你会见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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