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隐约出现了一条小路,那个声音从路的另一边响起——“兆兆,再睡懒觉,夏天就要过完了。” 宣兆在这个声音的指引下缓缓抬脚朝前走,然后钻心的疼痛从左膝传来—— 不能向前了! 宣兆惊恐地停下脚步,原来这条路上荆棘丛生、满是陷阱,他诧异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脚,小腿肌肉正在止不住地颤抖,汩汩的鲜血从他的膝盖里冒出来,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淌。 他的腿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疼? 于是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雾气再度层层叠叠地将他包裹起来,那团雾仿佛是最好的治愈剂,宣兆的左腿立即完好如初,那种万蚁噬心的痛楚也随之消失。 我不能走出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我怕疼,太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声音强势地撕裂浓雾,再度在宣兆耳边响起。 “医生担心你肌肉萎缩,今天给你做了理疗,是不是有点疼?我看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怎么这么能耐呢你?你说说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疼了就要说,住在icu里也不耽误你逞强。” 左心的刺痛又来了,宣兆深深弯下了腰。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醒来呢?我等了好久啊.比起你等我的时间,其实这也不算久,但我就是觉得难熬,每天每夜都很难熬,我想要你和我说说话,和我拌拌嘴,要是你累了,就看看我也好。医生说你的求生欲很弱,是你自己不想醒来了吗?宣兆,你不要我了吗?” 那个声音忽的哽咽了一下,难以忍耐的痛楚从身体里翻涌而起,宣兆开始剧烈地喘息。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梦见你去美国找我,你给我做了蛋糕,做了很多药包,在图书馆等我,陪我回公寓,可是我总在拒绝你。”那个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每次被我拒绝以后,你需要多少勇气,才又出现在我面前呢?兆兆,那个时候你来找我的路一定很艰难,可你还是来了,这一次你也来找我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里都不去了,你别不要我,到我身边来,好吗?好不好?” 宣兆疼的直不起腰,他条件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等我了,我不能去找你,那条路很难走的,我的腿会受伤,我会疼的受不了。 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不会去的,我在这里就很好。 “如果你休息好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是很喜欢大海吗,夏天的海最漂亮了,今年夏天你还没有看到,太可惜了对不对?”那个声音无比温柔,“我现在也开始写日记了,你是不是等着我念给你听?我才不念,你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就自己起来看。岑柏言的日记本,只对你一个人开放.” 岑、柏、言。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石头,被轻轻扔进了水中,水面还是一片寂静,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宣兆怔愣片刻,小心翼翼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岑、柏、言.是岑柏言! 那颗石子忽然在水底“轰”地炸开,巨大的水花迸溅,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宣兆清楚地感受到,在他的左胸膛里,有一颗一直沉寂的种子忽然冒出了嫩芽,而后无比茁壮旺盛地生长了起来。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是岑柏言,是岑柏言在等他,岑柏言没有不要他,岑柏言来救他了。 浓雾被一道炽热的光破开,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像一幅画卷在宣兆眼前缓缓展开。 “兆兆,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祝我们拥有美好的前景。”岑柏言说,“我们会有美好的前景,你和我,我们两个。” 宣兆想,疼有什么好怕的,为了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 那条路依旧荆棘丛生,遍布泥沼沟壑,宣兆咬着牙迈出了脚步。 如果尽头是岑柏言在等他,那么这条路再难走,宣兆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赴向他。 陈威和龚巧离开后,病房里总算清净了。 岑柏言松了一口气,给宣兆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吵死了,以后不让陈威来了。”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偶尔吵一吵你也好,指不定就把你个没良心的吵醒了呢。” 岑柏言伸了个懒腰,坐在床边剥了个橘子吃,橘子酸的他牙都要掉了,他又贱嗖嗖地用手指沾了点儿橘子汁沾在宣兆的嘴唇上。 “甜不甜?不甜你就眨眨眼,甜的话你就不动。” 宣兆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岑柏言心头浮起一丝失落:“看来是甜橘子,那你多尝点儿。” 他又恶作剧地往宣兆嘴唇上涂了些橘子汁。 “傻样儿,”岑柏言揪了揪宣兆鼻尖,“我去打水,马上回来。” 他拎着水壶站起身,掉头的那一瞬间,岑柏言心头忽然猛地一跳,眼角余光瞥见宣兆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岑柏言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宣兆平放在身侧的双手。 风拂动薄纱窗帘,吹动紫色花束娇嫩的花瓣。 岑柏言的心脏剧烈跳动,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病床上的宣兆依旧纹丝不动。 看错了吧.一定是我看错了。 岑柏言无措地眨了眨眼,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 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都怪今天的晚风,没事瞎吹什么。 岑柏言提溜着水壶,走到窗边把窗户合上,再次转过身时,他看见宣兆的睫毛正在轻微颤动。 是风,一定又是风. 岑柏言十指收紧,才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乱了节奏。 他再一次确认了窗户是否关紧,然后,一道沙哑艰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酸的。” 砰! 水壶重重砸在了地上,岑柏言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岑柏言的第一反应是怔愣住了,他唯恐此刻又是他的一个梦境。 宣兆艰难地舔了舔嘴唇,嗓音哑的听不出原来的音色:“.酸。” 岑柏言嘴唇张了张,抑制不住的狂喜浪潮般铺天盖地地涌向他。 还好这个夏天还没有过去,他们还可以一起去看海。
第111章 尾声(一) 宣兆大部分时候都是睡着的,偶尔醒着的时候精神也十分不济,常常岑柏言还在和他说着话,他眼皮渐渐合上,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他的身体在前十八年遭到了太多的消耗,就好像要趁着这段时间一股脑把没睡够的觉全都补回来。一旦精神上卸掉了压力,身体自然变得趋向安逸,这种深度睡眠的体验让宣兆觉得新鲜且畅快,他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像这样毫无负担、酣畅淋漓地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是什么时候了。 岑柏言却很着急,担心他这么昏昏沉沉的把脑子睡坏了,医生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是恢复期的正常现象,慢慢的宣兆精力就回来了。 岑柏言忧心忡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能睡二十个小时,这也是正常的吗?” 医生捏了捏眉心,企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解释:“睡眠其实就是一种自愈,宣兆这个身体情况多差你也知道,又出了一场车祸鬼门关走一遭,吃什么药都没有睡觉管用,你说一天睡二十个小时正不正常?” 岑柏言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又问:“可他要睡二十个小时,这真的正常?” “.” 医生彻底放弃了这种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对话模式,“他正不正常我不知道,我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你再缠着我不让我下班,我就要不正常了。” 其实岑柏言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一颗心就是七上八下地悬着落不下去。 救护车上宣兆浑身是血的样子着实给岑柏言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即使现在宣兆已经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岑柏言仍然会做噩梦,他偶尔会梦到宣兆来和他告别,身形在他面前渐渐变得透明,岑柏言喊他回来,他却笑着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岑柏言每每惊醒,总要扑到床边反复确认宣兆是实体、是热的、是有呼吸的,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试探宣兆的鼻息,而后抚摸宣兆的脸颊确认他的体温,然后侧耳聆听宣兆的心跳。确认了这一切,岑柏言才能松一口气,将宣兆的手紧紧攥在手心,用宣兆的温度一点点抚平他心底的恐慌和不安全感。 但对于宣兆来说,不得不说这种行为多少给他带来了些困扰。 一个久病成疾、重伤未愈的病患,最需要的就是良好的休息环境,宣兆常常睡着睡着,忽然感觉有双手在他脸上、脖子上、胸膛上摸来摸去,让他烦不胜烦。但他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潜意识里知道这是岑柏言,于是也就无奈地随岑柏言去了。 这天晚上,岑柏言再度被噩梦惊醒,他躺在沙发上喘息片刻,冷汗涔涔地转头望向宣兆。 宣兆背对着他侧身躺着,岑柏言忽然一阵没由来的惊惧,轻轻喊了一声:“宣兆?” 宣兆每天晚上吃的药里都有安神成分,熟睡中的他自然没有听到岑柏言的低唤。 岑柏言翻身下了沙发,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踉跄着跑到宣兆床边,听到宣兆沉静悠长的呼吸声,高悬的心脏这才落下了地。他长呼了一口气,又把宣兆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确定宣兆是真实的才安心,而后躺上了病床,握着宣兆的手,将宣兆半搂在怀里。 病床一个人躺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显得逼仄了,尤其岑柏言身高腿长的,他又怕挤着宣兆,只躺在床沿,连翻身都翻不了,一夜下来自然睡不好。 第二天上午宣兆悠悠醒来,瞧见岑柏言脸上挂着两个青色眼圈,想起昨晚好像又被 “摸” 了,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当然知道岑柏言并非对他动手动脚,也知道岑柏言的不安和忐忑来源于哪里,宣兆原本丝毫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会用密切的陪伴和真挚的爱来消解岑柏言心底的阴影。 但眼下最实际的问题是,岑柏言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宣兆的身体好起来,他也要垮了。尤其是前几天陈威来探病,说岑柏言上早课上着上着就睡着了,被教授抓个正着批了一顿。 宣兆觉得再这样是不行了,总要想个办法解决。 “想什么呢?” 岑柏言正在剥桔子,“眼珠子滴溜转悠,一天就醒这么会儿,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电视里正在放着一档热热闹闹的综艺,主持人和嘉宾一起做一个水上游戏,全体笑得不亦乐乎。 宣兆嘴唇动了动,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反驳:“没——” “不能说话就别说,费劲巴拉的,” 岑柏言往宣兆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补充维生素。” 口腔里猝不及防地涌开了橘子汁水,几滴橘子汁滴到了下巴上,岑柏言想也不想就抬手用指腹去抹,伴着综艺里哄堂大笑的吵闹声,岑柏言听见宣兆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以后. 别碰我.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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