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 弯下的腰欲正直起,衣襟前细微到几不可查的拉扯让段云瑞僵在原地,低下头,林知许的手勾住他的衣角,好像只是凑巧。 “你醒了?” 无人回答他,双眼仍是紧闭,可那只手却轻柔勾着,轻抚过去,依然是绵软无力。 是凑巧。 心头涌上来的说不清是怅然若失,还是庆幸,段云瑞张开手,将这只手握住,俯身轻吻上无知无觉的唇。 随即又抽离。 “怎么回事?”后车也停下,肖望笙从驾驶位出来,“为什么停下来了。” “没什么。”段云瑞看向站在后车边上,满目担忧的段茂真,“你过来坐这辆车,照顾下知许。” “你去哪儿?”肖望笙心头浮起不安,他一把抓住了段云瑞的手臂,“你让茂真坐过来,你坐哪儿?” “我去尾车。”段云瑞状似不在意地看了眼最后那辆同样插着伦萨国旗的汽车,“他们的队长在那辆车上,我与他商议一些后续的事情。” 段云瑞语气轻松,这个理由听起来也并无不妥,肖望笙迟疑下,松开了手。 尾车的几名伦萨人也在逐步靠近,段云瑞以眼神警告他们不许靠近,而是对肖望笙道,“路上太颠簸,他的伤口渗血了,你看下有没有事。” “嗯好。”肖望笙抬头冲着段茂真道,“茂真,你把医药箱和手电筒拿来。” 段茂真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抱着东西过来,欲言又止,可紧接着被段云瑞锐利如刃的眼神惊得垂了眼,噤了声。 “情形不是很好,已经有些低烧。”肖望笙简单将伤口重新处理,自车里直起了身,“但现在只能先用口服的药,到安全点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些葡萄糖才能打针。” “嗯。”段云瑞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看抬眸睨向段茂真,“你坐进去。” “二哥……”喉头哽得酸痛不已,段茂真恨不得立刻上前紧紧抱住已经准备向后走去的段云瑞,可刚刚迈出半步,那几个在不远处密切监视的伦萨人却也同时近了半步,手中端着的枪械映进了眼底。 “茂真。” 段茂真在段云瑞的眼中看到一丝难以压抑的紧张,他知道二哥是怕自己按捺不住将一切说出来,那就会立刻让他们所有人陷入极危险的境地。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段茂真紧咬住牙关,弯腰钻进了车内,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段云瑞原本迟迟滞的步伐在他进车之后微顿了下,继而大步向后,没再回头。 “四少爷,好了吗?”宋焘回过头,但见段茂真正小心翼翼地托起林知许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此刻耳边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传来,肖望笙的车先行启动,跟在了头车之后。 段茂真再次转头,又看了眼最后的那辆车,才松开了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绷紧的双唇, “……好了。” 从榕城到南桥,若是日夜兼程需要两天,开始车里还能勉强收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电台信号,可到了天擦亮,就只剩下了嘶嘶的噪音。 车灯早已关闭,段茂真猛然惊醒,下意识地看向怀中面色潮红,眉心紧锁的林知许,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仍在发烫。 他又赶紧朝车后看去,犹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前最后一次向后看,还看到了尾车的车灯,可如今再仔细看过去,似乎已不见了踪影。 尾车已不知何时掉头回去了! “宋焘……” 二哥曾反复警告,让自己就当做不知道这回事,不然闹起来不仅仅是他们危险,就连他的计划也将会被破坏殆尽,陷入险境。 可若不说,段茂真宛若五内俱焚。 “怎么了四少爷?”宋焘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不怎么平整的道路上,“马上快到安江城,那边还算平静,我们停下来修整,也看看能不能给林少爷找些药物。” “其实,尾车已经……” “坏了,前面有路障!”宋焘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段茂真忙摇下窗户朝前方望去,果真见大路中间立起了高大的木桩路障,站在前面的人端枪以对,分明是谢天武的兵! “谢天武竟把南边的大郡也占领了。”宋焘低声道,“林少爷当初的推测果真没错。” 头车里的伦萨人与肖望笙出来交涉,宋焘欲下车,但车门刚响,枪械声顿起, “其他人都别下车。”肖望笙沉声吩咐道,可待他抬头向后望去却是一怔,后面本应跟着的两辆伯格的车,却只剩了一辆。 肖望笙下意识的想向后查看,却被领头的一人用枪指着额头拦下了去路, “别以为你们与洋人在一起就能轻举妄动,所有人都回车里去!” “我们要想办法通过,尽量不要起冲突。”头车里的人用伦萨语警告肖望笙,“坐回去让他们盘查。” 这些叛军已是无法无天之徒,如今天下大乱,就算是洋人他们现在打死埋了,也同样无所顾忌。 眼看着那个领头的一辆一辆盘查过肖望笙的车朝他们走来,段茂真头皮一阵阵发麻。 二哥已将林知许的过往与他明说,虽然他觉得一个驻扎在此处的叛军不至于会认识林知许,但依然头皮发麻,紧张万分。 段茂真抬起手,将林知许的脸紧靠进自己的肩窝,只露了后脑,与此同时,那人已到跟前。 这人个头很高,走到车前时首先看到的是他手上端着的枪,不是普通士兵的步枪,看起来十分沉重。 尤其是这握着枪的双手,骨节微凸,筋络凸起,尤其是虎口那道狰狞的疤痕,看得段茂真心惊肉跳。 笃笃笃。 这人曲起食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车窗摇了下来,段茂真用手臂揽住林知许的头,又轻轻向下压了压,这才抬头微笑道, “长官好。” 外面的人弯下腰来向车内张望,目光最后落在了段茂真怀中,“这什么人,怎么了?” “我弟弟。”段茂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自然些,“正病着。” 窗外之人眉尾微挑,并未起身,如鹰爪般苍劲有力的手骤然伸进来,显然是要将林知许拉开看看。 “长官!”段茂真惊得低呼,一直护着林知许后脑的手紧张地微曲,恰巧就撩开了林知许耳后的那一丛发。 外面的军官怔了怔,目光微凝,鼻子发出轻嗤后直起身,离开了车窗向后走去。 就在段茂真松了口气,忙把车窗向上摇起的时候,一声略带戏谑的声音隐隐约约飘散在空中, “呵……你弟弟?”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始终有一句歌词,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 Ĭ ^ Ĭ )
第104章 他不恨你 安江城是榕城向南去第一座大郡,众人皆以为谢天武会全力向北朝京城开近,万万没想到他在南边依然有所部署。 他们虽顺利通过了关口,但一进入安江城,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只见宽阔的马路上就连黄包车都甚是罕见,路上行人更是低头不语,行色匆匆,偶尔抬起头,神色之间也显得十分惊惶。 汽车依次停靠在了安江城里唯一一座西洋医院——安济医院的门口,肖望笙率先下车,目光扫过眼前仅有的四辆车,神色沉郁。但他并未当场质疑,而是与段茂真一起用毯子将林知许整个人罩住,抱进了医院。 “望笙,说起来毕业之后咱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在安济医院任职的池简之与肖望笙是同学,他一边聊着,一边打开了林知许的衣服,然后微微吸了口气,“是枪伤?” “对,是贯穿伤,没伤到要害,但我也只能做一些简单处理和口服一些消炎的药物。简之,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他只能先交给你。”肖望笙尽力掩饰着内心的焦灼,可池简之还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冲他点点头, “放心,你先去忙,我马上处理。” 站在门口段茂真看到肖望笙走向他的同时,心头猛然一跳,一双眼睛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肖哥……” “出去说。” 站在医院的楼梯拐角处,所有通道都一览无遗,段茂真的背紧紧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内里却如同被焚烧一般焦灼不堪。 但更多的是自责。 “肖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没担当,没勇气,没……” 终于说出来了。 这一天一夜间的痛苦纠结与强烈的负罪感的释放,让段茂真在这一刻几乎虚脱,他难以面对肖望笙,更无颜面对这样的自己。 颤抖的声音止于被轻轻揽起的惊讶,后背离开了冰冷,被手掌抚上。 温度与压迫感随着手掌的施力而来,好似飘零无依,摇摇欲坠间被人握在了掌心。 “没怪你。”段茂真的头被轻轻按在肖望笙的肩膀上,“你平日里就怕你二哥,他说的话你也不敢不听。” 肖望笙并没有如段茂真所以为的那样,会焦躁,会冲动,甚至愤怒。 他的眼睛中的担忧即使已经满溢,可神情言语仍如磐石般沉稳, 让已经仓惶无措的段茂真顿感安定。 “云瑞他一向极有主意,也不会冲动做事。他既选择了回去那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就连结局也……”肖望笙微顿,似乎是在缓解着什么,“就连结局他也早已算得精准。” “同为段家子孙,二哥却独自去面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堪用,而且……”段茂真不禁哽咽,“而且我有句话一直想问,却总也不敢问出口,二哥这一去也不知道……” “你是想问他究竟恨不恨你吗?”肖望笙勉强微笑了下,“你可知你上大学的钱是哪儿来的?” 段茂真闻言一愣,讷讷道,“不是学校减免的吗?” 家里那些铺子的租金营收刚一收上来,按说是要放在公账上分配至各房,可都教父亲和二姨太那一房先行拿去还债。 他表面上是个望族少爷,其实差点儿因为交不上一年的学杂费而失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 当时,学校主动给他打了电话,说他成绩好,所以学校决定减免一切学杂费用。 段茂真思忖着,双眼蓦地瞪大,“难道是二哥?” “你二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肖望笙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段茂真的后脑,“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就……就是我太没用了。”段茂真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一直没能察觉出二哥的苦心,如今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谁说你帮不上,他不是把他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你了吗?”随着肖望笙的沉稳有力的声音,一直难以自抑的颤抖慢慢平复,段茂真深深呼吸,轻轻推开了他,看向肖望笙双眼的目光忽略了那只僵悬在半空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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