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是来救你的!我……我是……!”段茂真紧握着方向盘,双目赤红地死死盯住前方,“我是不想让你就这么逍遥自在地跑了!” 黑暗之中,林知许笑了笑,却道, “等下要是追来的人少,我就试试看能不能阻下他们。但若不能,四少爷将我放下就是。” “你别想回去!”段茂真压抑地怒吼,“谁知道你们狼狈为奸会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偏不让你如愿!” 一道金黄明亮的车灯自后方照亮了车镜的同时,也扎进了段茂真的双眼,他一个激颤后猛地踩下油门,池简之惊叫一声拽紧扶手,吓得双眼紧闭。 “尽力稳住车身,后面交给我。” 虚弱却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段茂真一怔,心头的慌乱被抚平了些许,劲风呼啸着自摇下的窗户闯进车内,盘旋这四处撞击车壁,将三人刮得凌乱不堪。 可即使段茂真再拼劲全力,他又怎及那些训练有素的兵,眼见着车灯愈发靠近,甚至就连引擎声都已隐约听到。 段茂真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他忍不住从后视镜中看了眼林知许,只看到他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双手握枪,死死咬住了下唇。 他的伤口一定疼死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可他却无法再多看一眼,只能尽力地向前开,用力地开。 “离……离出城已经不远了……!”池简之颤抖的声音响起,“城外的可没如此笔直平稳的马路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靠在窗边喘息的林知许转身将手搭在了打开的车窗上,一双漂亮的眸子蓦然凝起,在探出身子的一瞬间,叩响了扳机。 后面响起了急促的刹车声,一直紧锁在后视镜里的车灯也打着转偏离, 随后一声巨响,紧追不舍的车撞一头进了一旁的院墙,将路堵上了大半。 “好厉害!”池简之震惊不已,兴奋地回头,“没想到你的枪法竟这样好!” “你怎么样了!”段茂真不敢回头,只能大声地问。 “我……没事。”身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别停……后面还有车,他们……转向了旁边的街道……很快会追上来。” 林知许此刻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刮进来的风灌满了口鼻,开枪的后坐力毫不留情地将掩饰太平的伤口震得崩裂,剧痛之下,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如果……如果后面只有一辆车,或许他还能撑一撑,若两辆…… 林知许紧咬牙关,手指摸索着向前,直到指尖触及到熟悉的布料,再一点点拉到自己身边,去寻找那个深深的衣兜。 直到那抹沉甸甸的冰凉入手,心总算是沉静。 手指轻轻按压,表盖无声地打开,林知许缓缓举起,想再看一眼那张照片。 可究竟是太黑了,还是这张照片太小? 终究是看不清楚。 自相遇到重逢,从心怀叵测的谋算,到情不自禁的交融,却始终随波逐流,半点不由人。 就连最后想死在离你近些的地方也是不能。 人们都怎么说来着? 这叫情深缘浅。 对,缘浅。可我不甘。 到时候鬼差若勾我的魂,我不和他走,就赖在奈何桥头,你别着急来,我愿意多等些时日,最好是七八十年。 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人间变成了什么样。 砰——! 巨响伴着车身的剧烈抖动,惊醒了几乎已经陷入昏迷的林知许,耳边此起彼伏,却是两个惊恐焦急的声音在不停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是后面的车逐渐靠近的声音。 他们的车中弹了。 风吹过胸口,是一阵濡湿的凉,但疼痛却逐渐远去,他没有低头去查看血到底将衣服沾染成了什么样,而是重新握起了那柄枪。 原本还有些光的眼底只剩了恍惚的黯淡,就连身后那耀眼的车灯也无法照亮一丝一毫。 枪口冒出乍亮的火光,可后车仅仅急刹了一瞬,稳得未晃分毫。他已经无法瞄准,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扣下第三枪。 车身在剧烈的颠簸,哪怕是大开着窗依然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此刻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无人再发一言,谁都清楚,若那辆车追上来,他们都会没命。 林知许再次想举枪,可双臂堪堪想抬,却是不能如愿。 怀表再次虚虚握在手中,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凭记忆在门上摸索着,直到触到门扣,略顿,却未迟疑,弯指勾上。 后面只有一辆车了,这门打开,自己应该能为他们挡下一时吧。 “林知许!林知许!!”声嘶力竭地呼喊愈发的遥远,“你睁开眼,就要到了!” 飘忽的意识已经不能分辨这声音来自哪里,手指却始终在黑暗中扣动着门扣的把手,即使已力竭。 黑色的轿车疯狂地行驶在郊外并不平坦的道路上,摇摆间显得是那么狼狈不堪,而紧追不舍的一辆却显得游刃有余,两车之间的距离,一点又一点地被拉近。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冲天的火花与爆鸣的刹车声碰撞在一起,紧接着是一阵紧若暴雨,密密匝匝的枪声。 车猛地停下,堪堪要拉动车门的手蓦然被甩开,林知许犹如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重重砸向了前座,再也无法抗拒地陷入了死眠。 他没看见身后冲天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爆裂,也没看到两辆迎面疾驰而来的汽车,以及从车上下来,荷枪实弹的伦萨佣兵。 更无法听到的,是段茂真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呼喊。 唯有被细链缠绕在指尖的来回怀表摆荡,承接一滴,又一滴的,殷红的血珠。
第108章 他说的,是真的。 港岛是个极安稳的地方,与陆地隔着那么一道不宽不窄的海峡,无论那边如何烽火连天,似乎都与这里无关。 谢天武一心向北,是顾不上南边这么一个小小岛城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更难得的是,这里有着不输榕城的繁华,足以让这些逃过来的达官显贵们重新过上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日子。 “那个……不是段二爷的情人吗?他怎么又来了。” 喧闹的舞会之中,那一处与众不同的安静显得是那般格格不入,自然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有些日子了,一有宴席舞会他就过来一个人坐着,只有见着从榕城来的新面孔就去打听榕城的情况。” “说来也怪,段二爷连情人都送了出来,怎么自己却留下了?” “我听说后面来的人说,他与谢天武还有伯格竟常常会面。”这人啧啧道,“屋里就他们三个人,不知道密谋些什么。” “一个是叛党,一个是洋鬼,能干什么好事。”另一人忍不住啐道,“只是没想到段云瑞竟是如此大奸大恶之人。” “现在外头都说段云瑞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当了叛军和洋人的走狗,在为他们筹钱。” 又一轮欢快的舞曲打断了议论,每个人仿佛肌肉记忆一般地扬起唇角,起身滑入场地中央,翩翩而舞。 可安静的那一处,仍是安静的,毕竟有他在的地方,没人会同坐。 林知许托着腮,另只手里摩挲着一块银质的怀表。 他独占了一张圆桌,眼睛不断流转在每个人的脸上,璀璨的灯光随之转动在清透的瞳孔之中,微闪着掩饰眼底的疲惫。 他面色十分苍白,透着大病未愈的单薄,眉眼偏又精致的仿佛一尊瓷像,与这欢乐场中眉飞色舞的人们相比,有着一丝不带人气儿的淡漠,引人频频侧目。 今日似乎没有从榕城新来的人,林知许垂首,不愿再多费一丝注意,目光只聚焦在手中打开的怀表上。 表已经坏了,白色的贝母表盘里有已经干涸的,殷红的血迹。那天流了太多的血,段茂真说他一点意识都没有,偏几个人都掰不开握着怀表的这只手。 血浸在里面,浸坏了。 但他并不在乎这只表是否还能运转,林知许只是懊恼自己怎么就不早点松开手,或许照片就不会被血浸泡。 不长眼的血迹刚好就从段云瑞的身上淌过,模糊了他的面容。 就好像不祥之兆一样。 林知许的心头猛然一跳,他啪地一声合上表盖,阻止了自己这不吉利的胡思乱想。 满屋的人不都还在议论猜忌,甚至谩骂着他,所以他一定是在那两只恶兽之间游刃有余,尽在掌握。 他还活着。 可无论怎样用力安慰自己,心却越跳越快,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林知许放下怀表,用已经发麻的手指把药拿出来,和着水颤抖着吞下去。 令人窒息的咳喘可以平复,可心头的不安却愈演愈烈。 林知许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蓦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入口处迅来的段茂真猛烈相撞,快到段茂真还来不及粉饰眼底那一丝慌张的悲怆。 他愣愣地站起,看着段茂真奋力拨开人群向自己而来,热闹的舞曲却在此刻乍停,舞池之中快乐旋转的男男女女诧异地停下,林知许也转头看向舞台上的,那个一脸喜气,阻止了乐队演奏的中年男人。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啊!!” 林知许的手臂猛然一紧,段茂真已来到身侧,也不顾被撞得倾倒的座椅,赤红着一双眼拉起他就向外走, “池医生怎么说的,让你休息,休息!你又来做什么,他们这些人只会说风凉话,只会诋毁!” 过大的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台上之人,目光扫过拉扯着向外走的二人,神情中带上了鄙夷的快意。 但他很快将目光收回,从容地拿起一旁的话筒,声音响彻大厅, “最新的消息,战事有了重大转机!” 被拉扯着向外走的林知许蓦然站定,可下一秒却又被段茂真拖起,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几个小时未发一声,林知许的嗓音有着微微的暗哑,段茂真不用回答,他下意识躲避的双眼已道明了一切。 其实段茂真已经来不及将他带离,男人激动高亢的声音被话筒放大了无数倍,足以穿透一切。 “联合军已将叛军反压至榕城,他们虽还在负隅顽抗,但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卒,剿灭指日可待!”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有些人激动不已的,霎时间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但台上的男人显然还卖了关子,他微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待人群安静之后再次将话筒放在了嘴边, “谢天武势如破竹,差一点就攻破了京城,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他死了。” 话音一落,底下一片哗然,更有性急的直接大声问道,“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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