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源说:“我付两倍租金。” 老吴头嗤之以鼻,指了指外面。意思很明确:老爷子我有茶树,富得流油。 姜一源又说:“我能帮你喂鸡,帮你看家,也能学烧火。” 老吴头白眼一翻,语气斩钉截铁,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赶紧回家找你爸妈去,别搁这跟我浪费时间。” 姜一源只好起身离开。 老吴头又叫住他,从房里拿出一管药膏来给他,指了指他手背和手腕上擦破的皮:“摔的?自己抹药。好了,路上小心,慢走不送。” 大年初二开始,就有生意上的伙伴约饭局。过年大好时候,不便落了人家的面子,沈书临便去了几回,去之前他会往保温杯里装上葛花煮的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喝酒前喝一杯葛花水,酒后确实不会怎么难受。 但应酬总归是累的,到了初七上班,他总算松了口气。 年后上班第一周,事情不算太多,沈书临难得能按时下班。他披上大衣,拿上车钥匙,想了想又拿了一份上百页的文件,打算晚上消磨时间。正打算走,林西洵进来了。 看见他手里拿的文件,林西洵眼神有点奇怪:“沈总准备去哪?” 沈书临道:“回家。” 林西洵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您今晚和许教授有约会。您上周末让我把这件事加入了日程,中午的时候,我把餐厅的包厢号发到了您的手机上。” 沈书临记了起来,很轻地叹了口气。 许教授名叫许斌,是沈书琴的同事,据说长相和性格都不错,人也沉稳可靠。大年三十晚上,沈书临答应了大姐要试一试,大姐便已经和许斌说好了,安排了两人见一面。 沈书临把文件放回去,问:“餐厅在哪里?” “西凇街,一家意式餐厅。”林西洵说,“按照你给的资料,你的约会对象应该会喜欢这家餐厅。” 他说着,身后的手伸出来,握着一枝红色玫瑰:“带上吧?” 沈书临皱眉:“见一面而已,带什么花。” 林西洵笑着把花插在他办公桌的花瓶中:“不带也好。要煮葛花水吗?”沈书临每次应酬都会带上葛花煮的水,他已经习惯了。 沈书临道:“煮吧。” 晚上七点,沈书临开车来到西凇街的意餐厅,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楼上包厢。 许斌已经到了。他今年三十岁,已经是哲学系副教授,主要是研究康德。许斌长相端正,神情平静,见到沈书临进来,便起身道:“您好,是沈总吗?我是令姐在大学的同事,许斌。” 沈书临和他伸出手的一握,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许教授,请坐。” 包厢暖气开得很足,沈书临脱下大衣外套,服务员接过挂在衣帽架上,掩上门退出了。 许斌有一点拘谨,坐得板正,不时伸手调整镜框。 沈书临喝了口热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起了个话题:“许教授是教哲学的?” “是的。” 说到专业,许斌放松了些,开始介绍他的研究方向和所教的课程。 沈书临耐心听着,不时微笑点头,中途将对方的杯子微微往前一推,示意对方喝水。 许斌道:“谢谢。” 服务员过来上菜,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门再次关上后,许斌已经放松了许多,他道:“沈总,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今年三十,之前交过两个男朋友,都不超过半年。我一周三天有课,两天做研究,周末空闲。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奇怪的爱好。现在年纪不小了,想找个人安定下来。听令姐介绍了你的情况,便想着先见一面,看能不能聊得来。” 许斌说完,似乎有些紧张,坐得板正。 沈书临听他说完,并不急着说话,只是将一个菜移到他面前,示意他尝尝:“这道菜很不错。” 等许斌尝了一口,沈书临才道:“那我和许教授算是两个极端了。我么,不良爱好多着,尤其是抽烟和喝酒,一天不碰浑身难受。” 许斌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愣了一下后笑道:“古人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看来沈总是深情之人。” 沈书临笑了笑:“薄情还差不多。” 许斌不是健谈的人,沈书临自然看出来了。他在生意场和应酬场上向来驾轻就熟,一个小小的私人会面自然不在话下。他态度温和闲适,引导着谈话,气氛还算融洽,一顿饭吃得算是愉快。 中途沈书临想抽烟,两次摸了烟盒,又松开手。第二次的时候,许斌注意到了,说不介意他抽烟。沈书临的一双眼睛在生意场上淬炼成精,自然看出了对方的勉强,便没有抽。 临了结束的时候,许斌注意到沈书临吃得很少,便问:“不合胃口吗?” 沈书临说:“我晚上吃得比较少。”他一向吃不惯意餐,便只尝了少许。 两人走出餐厅,泊车员已把车开了过来。 沈书临礼貌地提议道:“我送你吧。” 许斌说:“谢谢,不用了。我每天要散步半个小时,刚好走回去。” 沈书临说好,又寒暄了两句,便开车回家。 家里王嫂煮了粥,沈书临喝了一碗后,发现手机里来了一条新短信,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16XXXXXX09:沈总你好,我是许斌。今晚和你谈得很开心,我认为我们可以试一试,你觉得呢? 沈书临晃了晃玻璃酒杯,冰块已经化了一半,和白兰地混在一起。他轻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漫不经心地回复:行啊。
第三十七章 大年初六,勐库镇冰岛村。 老吴头叼着烟管,笑眯眯地看着在院子里扫鸡屎的年轻人,道:“你在这跟我耗是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赶紧回家找你爸妈。” 姜一源面不改色地把扫帚和簸箕放到一边,又端起桌上的鸡食盆,往地上撒了一圈麦麸,满院鸡立刻咕咕咕地跑来啄食。 第一次扫鸡屎时,他简直要吐出来,扫完去溪水里洗了十几分钟的手,差点把手搓掉皮,被老吴头无情嘲笑了一通。 他说:“试试呗,反正你寂寞,我也寂寞,租一间屋子给我怎么了。我还能帮你捡柴生火。”这几天老吴头会管他一顿中饭,他生火已经学得像模像样了。 “谁寂寞了?你自己寂寞,别拉上我。”老吴头嗤笑,“老爷子我日子可美着呢,没事就去各个山头串门喝茶,生活滋润得很。” 他又道:“行了,赶紧走,等会儿天都黑了。” 姜一源放下食盆,从院里的井打上来一桶水,洗干净手。他说了句明天见,利落地跨过竹篱笆,下山去了。 这几天他都住在山脚的小旅馆里,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一个人徒步上山,背负着晨露和寒气。有时路上泥泞湿滑,他也不会拿树枝做支撑,他只是默默地走,摔该摔的跤。 中午他会到达老吴头家里,喂鸡,扫鸡屎,把在路上捡的柴火放到灶台旁边,蹲在地上生火。吃完饭,老吴头会赶他,让他赶快回家。他就反复地磨。 太阳落山前,他又会独行下山。路很长,需要从天亮走到天黑。有时他一抬头会看见那轮红日,落日慢慢地沉入地平线下,林间便只剩黑暗和寒冷了。 老吴头要给他一盏竹灯笼,他没要。他会想起另外两盏竹灯笼,挂在摩托车车把上的竹灯笼,随着夜风摇晃,在黑暗中如两颗明亮星子。放在门廊台阶上的竹灯笼,放在庭院花丛中的竹灯笼。 他不能多想,会致命。 今天天黑得早,姜一源拉紧衣服拉链,双手揣在兜里,慢慢地往山下走去。他才走了几百米,就听到隐约的呼喊声。呼喊声被风捎来,断断续续。 姜一源驻足听了听,发现呼喊声来自身后。他又往回走去,这下他能听清了,是老吴头的声音,似乎在呼救。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绕过土屋,在一棵茶树下找到了老吴头。老吴头抱着小腿,满脸痛苦,不断呻-吟:“快……快扶我一下……我从树上摔下来了……” 姜一源走过去扶他,惊奇地问:“你爬树上去干什么?现在又没有茶叶可摘。” 老吴头满脸汗水,却还紧抓着烟管:“上去坐着抽烟,坏了,腿好像摔断了。” 姜一源问:“那怎么办?我打120吗?这山路这么陡,救护车能上来吗?” “打什么,腿断了而已。”老吴头被他扶着往土屋走去,疼得龇牙咧嘴,还一边说,“我们做茶的,天天爬上爬下,谁没摔断过几次腿。” 姜一源惊奇。 老吴头说:“隔壁山头有个李大夫,我们摔断了腿都找他,你骑摩托载我去一趟就行。” 姜一源从院子里推出摩托车,扶着老吴头上去,往车把上挂了一盏灯笼,往山下骑去。 他担心老吴头的伤势,看着灯笼的昏黄微光,又想起了去年清明的甜蜜,一时间胸口像被插了刀,呼吸困难。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加快速度往山下冲去。 老吴头惊呼:“慢点,慢点!你这小伙子,骑车这么野,不要命啦!” 姜一源听他声音还算中气十足,稍微放心下来,减慢了速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入满肺的寒气,浑身上下都发冷。 他说:“痛死了。” “摔的是我,你痛什么?”老吴头惊奇地说,“你慢点,不要急,我这次摔得算轻的。哎早知道你骑车这么野,我就单腿跳着去隔壁山头找李医生了。” 姜一源勉强平静下来,回敬了一句:“我的后座是坐大帅哥的,你当我愿意载你啊。” 话虽这么说着,他又加快了速度,往隔壁山头骑去。 老吴头一点也不恼,笑眯眯地说:“哎哟,大帅哥啊,哪个大帅哥?不会是沈老板吧?” 姜一源陡然一惊,摩托车在地上来了个又短又急的飘移,刹停了。他长腿点地控制住车,把紧车把手,重新发动车子。 “啧,去年我就看出来了,你俩趁我去喂鸡,偷偷亲嘴儿呢。”老吴头语不惊人死不休,得意道,“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见是吧?你还故意磨蹭到天黑,就为了让沈老板坐你后座。” 姜一源感觉心脏又被扎了一刀,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老吴头却还要刺他:“我说你一个好好的城里大少爷,怎么大过年的跑我这穷乡僻壤来扫鸡屎呢,敢情是失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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