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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格外正派的人，起初叫人讨厌，但是他确实严于律己，诚实待人，叫人只能欣赏只能服气。他有头脑，擅思考，耐力也强……几乎都是优点。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他没来找我说那些话，我们现在就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止想，我还一次又一次地梦见。他其实不爱交很多朋友，但是接近了我。 可是后来他又说对我有心，这个心到底是什么心？我真不愿意去想，去想我就想起小时候那件事，他的心和欺负我那个人能有什么两样？ 我应该臭骂他，让他离我越远越好，让他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害怕睡觉，害怕做梦，梦见我和他是好朋友，一起在图书馆写文章，一起去哪里工作，梦醒了又什么都没有了。 二月17日 昨晚想好了，就告诉刘镇伟以后不来往了。互相不打扰就是最妥当的，我也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上周日他找的我，这周日找他说吧。 二月18日 心烦意乱。刘镇伟见缝插针老是来打招呼，能不能别来烦人了，难道还想改变我的主意？ 也明白他盼着我回话，可是我也不会回给他什么好话。这个人不正经起来就真出格，再出格得给他点脸色看看。 二月19日 今天听说有人已经找好单位了，有人联络得很积极。真是赶早不赶晚。 我回不去原单位，自己找单位又没有门路，听分配心里没底。心烦，事事不好过。明天先把刘镇伟处理了。 二月20日 找刘镇伟说了。他特别不同意，伤了他的心。他那个样子让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商量他以后还是同学，就同班同学一样相处。 怕别人听见，在锅炉房后面树林里说到天黑，他总算同意。食堂没饭了，我们两个都没吃上饭，他从宿舍里找了两块火腿分给我吃，说是从家带来的，这种吃食也就他有了。 他还想说他的那些事，我不想听，告诉他再不要说了，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早就遇见过。 这下脸色也给他看了，他也该知道分寸了。 二月22日 心里烦闷，为前天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怕他难过怕他怨恨。要是能再来一次我就能说得好点……只能希望他不要难过。 三月1日 xx老师对我说xxxx新成立的单位，想要人，问她，她觉得我合适。 前些天见到老师我提了一句无处找单位，没想到她真帮我想着。鼓励我们写文章是她，现在有工作机会又想着我，无以为报。明天要我去办公室见新单位的人，紧张。 三月27日 工作虽然定了，也不能声张，毕竟不到分配那天就还不是定数。偏偏我越小心越有人知道，传来传去刘镇伟还来道贺。真生气。 他倒是不用操心，他的单位有他家安排。他祝贺我是真心的，我能怎么说呢？我心里其实感动了，他对我很关心。 四月10日 最近平静了不少，事事都有把握了，也总算有时间铺开纸写字。 刘镇伟送我那支毛笔一直都没舍得用，还是新的。左看右看觉得用了可惜，留着吧。 五月27日 临近毕业琐事越来越多，又要交报告，又要考试，和这些同学也要各奔东西了。 刘镇伟告诉我他会去xxxx，我也听说了，他说离得不远以后还能见面，我不答话，他失望了。 怎么办呢，我不是有意让他失望，但是我也没想过以后还会见他。想去开解他，又怕说错话。 六月5日 总挂记着刘镇伟那事，放不下。今天收拾抽屉拿出来一个信封，才想起来这是那次我们两个刊文的稿费，我这份放抽屉里一直都没动过。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拿这份稿费买个东西送给他吧，算是留念。 到书店选了一个深绿的硬面笔记本，择机再给他。没什么可写的，就写赠吾友镇伟再落款我名字。
第5章 卢少华日记（4） ======= **1982年** 六月12日 昨天下午五点我去找刘镇伟，到他宿舍他不在，别人说他回家了，刚走。 我一路往外追，见他正要出校门，大声喊他。下星期就要分单位，我真怕遇不见他，趁现在把笔记本给他。 他翻开看了，说谢谢。一时不知还能说什么，他也是我也是。我说也没有别的事，你回家吧，我回去了。 他往外走，出了校门，好像都没有一分钟就跑回来了，拉着我往外跑。我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到了门外公交站。 他说他跟门岗熟，刚才帮我打过招呼了，一会再悄悄回来就行了。 我问他干什么，去哪，他也不说。来了一辆公交他拽着我就上，我都有些害怕了，不敢再问他，问也问不出来。 到xx公园下的车，那个时间公园里几乎没有人。他拽我抄近路上小山到了山顶亭子里，最僻静的地方，说就是有事想问我。 我都糊涂了，这么偷跑出来宿舍里马上要查宿还不知道怎么办，他又要问我什么。 他说不止一次觉得我对他有心，也可能他真的看错了，那他想听我好好说说我都是怎么看他的。 我感觉特别奇怪，就是特别的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怎么看他？他还不明白我怎么看他？ 我说了他的好，也说了他的不好，他找我说那些话之后我有多恨他，他怎么能是那种人，还有我小时候那件事…… 后来我眼前发黑喘不上来气，一恍惚摔倒了。他扶我，手掌一直擦我的脸，我还想问他的手怎么那么湿呢，他对我说别哭了…… 那会真的晚了，可能六点多了，我说我得回去了，现在不在宿舍都违纪了。他跟着我上公交，送我到学校门口。 他说：他对我有心，这份心就是爱，他爱我，他总是觉得我也爱他，如果我真的不爱他，他愿意当我永远的最坚决的朋友。 天都要黑了，我说我真得回去了。 他说我们还有些话没说完，剩下几天有时间见面一定要说完。我答应了他。 进校门没遇上什么为难，我抓紧时间往宿舍赶，回头看见他还在门外，他向我挥手。 六月13日 我想我可以明白告诉刘镇伟我不爱他，但是那么说了我又能看见自己一辈子后悔。 六月21日 昨天晚上是在学校的最后一晚，熄灯之后都在宿舍里悄声打包行李，根本没人睡觉。 后半夜刘镇伟来敲我们宿舍门，问我收拾完了吗，他还想跟我说话。楼道里不能说，我们两个就偷偷上了楼顶。 天黑得透透的，楼顶上说话还有回音，我特别害怕挨抓，他倒不怎么怕，他急着和我说那些事。 他说他有过一个朋友，是他高中同学，跟他说了很多那些事。那些事……我听不太懂，但是我听懂了一件事：有那么一种人。 他问我什么想法，我实在说不清楚，我说不清他们，也说不清我自己。 没想到他说，那么多同学都琢磨女孩，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过，又问我想过吗。我哑口无言。 他告诉我：我和他是一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前的事以后的事好像全都没了，连我自己都没有了，只剩下黑黑的一片空。 后来天一点一点发白了，楼顶上起风，很冷，他一手抱着我，我吓坏了。他碰我我好像被凌迟了。吓得使劲躲他，头晕目眩。 他后来还是抱着我，那一抱我真要死在楼顶上了，他把我杀死在那了。他对我说了一连串的话，什么都没听清。 再后来他也吓着了，叫我不要再咬了。我只能咬着嘴唇，咬破了让我还有一点感觉，不然我魂都失了。 我这样让他难受，他说，如果我好不起来他就永远守着我。我问他：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太阳出来之前天上一层一层的有了红色，也不知道这一天是为谁来的。我们约定到了新单位互相写信，放假就见面。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他一定会帮我。 我们回到宿舍正好赶在吹哨几分钟之前，也没让人看见。 上午带着行李在会议室等，单位一个一个来接人。他和我被叫出去是一前一后，上了两个单位的车，他一直回头看我，我也忍不住看他。 出了门车就调头往两个方向走了，但是我记住了他最后一眼。他一定会帮我，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第6章 卢少华日记（5） ======= **1982年** 八月22日 这次休假与刘镇伟见面。他来我单位找我，离得很远他一班一班倒车过来的。让我未免感到对不住，太麻烦他了。 他说他想见我。其实我也想见他。这两个月我真是勉强应付，心里有太多慌张无人可说，也没人能帮我。好在还能和他通信。 信里也不是事事都能写，他一直盼着和我见面，一见面怕说不完一样对我说了很多，我都听着，也不是都听得懂。 下午我们两个到城里，去了xx公园。进公园不久天就黑了，廊道里竹林里悄悄站着坐着一些人。我这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刘镇伟说的，“他们和我们一样”。 小时候第一次听人讲鬼故事，心砰砰跳到最后捂住耳朵不敢听了。这次进xx公园一样。我惊魂难定，最后歇脚在公园里没人的地方，恨不能大哭一场。 刘镇伟说几年前他第一次来，和我一样。 他说等我适应了他就还想告诉我，他爱我。 十月24日 这次休假和刘镇伟登西山，正当时节秋景很好，天气也如意，恰好我们休假这天风雨停了，天色瓦蓝飘着云丝。 登山路很长，一峰又一峰，除非一早赶到不然是走不完的。下午四点我们走到了最后一处，无论如何得下山了。在那里有个小亭子，没有别人又很肃静，我们就坐了一会。 往远处看，长天一眼望不尽，秋色比春色还要热闹，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好风景。我很开心，问刘镇伟下次休假还出来见吗。他说当然见。 我们在亭子里亲热，没人看见，我还是吓得要死了。他碰我我紧张。 他倒是脸皮厚得很，说下次见面还要怎么怎么样。 下次我都不想见他了。 十二月26日 这次休假与刘镇伟进城。路过他以前读书的中学，中学里有湖面可以滑冰，我们找中学生借冰鞋玩了一会。 天下大雪，没再去xx公园，回我们学校见了几位老师，之后天晚了在学校门外的旅舍落脚。 *（此处涂掉了一行字）* 这半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超出我以前的想象的。我们说的话，做的事，我从来都不敢想，但又一件一件成真了。 接二连三的实在太快，到现在我又有些分不清我是谁。但是在刘镇伟面前，他知道自己是谁，我就能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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