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晚了好多年才知道季树怕疼、怕苦。 季树抬头看看葡萄糖注射液的袋子,还剩一小半,估摸着滴完就要手术,轻声道:“不怕。” “我问问医生能不能麻醉。” “碎石手术不用开刀,取出来才需要,不用担心。” 段璟只好作罢。 无限的沉默在周遭的空气中滋生漫长,缠绕住两人的脖颈让他们几近窒息。 段璟就一直这样守在他身边直到窗外天光大亮。 护士推门进来把针头拔下收走,又给季树测了体温量了血压:“科室的医生已经来上班了,你准备准备马上手术。” 她又看向段璟:“家属是吗,过来签字。” “我自己签。” 季树拉开被子就要下床,躺了一晚上头昏脑胀的他在下地时双腿发软向前栽去,段璟眼疾手快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别急,我陪你去。” 在护士强调过注意事项后,季树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段璟站在一旁陪着他。 “去碎石室准备吧。” 季树点点头,走向走廊尽头亮灯的那个房间。 “我能陪他吗?”段璟喊住护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追了上去。 “我自己就行了。”季树察觉到他的脚步,停下来转身看他。 段璟只能退而求其次,守在碎石室门外。 ———— 手术确实很快,约莫半个小时后,碎石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季树脱力地扶着墙往外走。 段璟脸色一沉,伸手抱住季树:“还好吗?” 可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死死地攥住衣角,嘴唇苍白。 “不能打麻醉,是挺疼的。”护士客观地做出评判。 段璟俯身把季树抱了起来,大步向病房走去。 没有力气从他怀中挣脱,季树闭着眼睛被段璟的气息缠绕。 季树一晚上没睡,做手术又耗费了自己大半的精力,在回到病房躺在床上后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尝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却发现自己整只手都被人握着。 季树想把手收回去,下一秒却被人握得更紧。 靠在一边浅寐的段璟也跟着醒来,不想让他的手从自己掌心里离开。 季树想起身,却浑身乏力,挣扎了一会便放弃,躺回去盯着天花板,开口:“这是我租的房子吗?” 段璟点头。 “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季树偏过头冲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医药费还有一些我可能不知道的其他费用,麻烦你算出来告诉我,我一并结给你。” 段璟反复把那句话琢磨了好几遍,心一点点冷到极点:“必须要算得这么清吗?” “那你把我当什么了?还是一个靠你养着的废物?”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段璟矢口否认,但却不知从何解释。 “你觉得这是算清是吗?” 季树丝毫不给段璟辩驳的机会:“段璟,你把这十年,连同前面那五年,掰开了揉碎了去看看,你算得清吗,你还得起吗?你怎么还,拿什么还?” 段璟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这两天就从这里搬出去吧,”季树翻了个身看向窗外,“你走吧,我累了。” “那猫怎么办?” 季树刚想问什么猫,便后知后觉段璟指的是小薄荷。 “段璟,你想用小薄荷来牵住我?” “不是,我不想这样,你带它走也是可以的。” “嗯,带它走。”季树闭上眼睛,“不会再留在你身边了。” 段璟推开门走后,季树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翻看着手机里的一个单独的相册,微弱的屏幕光打在他脸上,渐渐暗下去,直到熄屏。 好想睡觉,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面。季树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上的疼痛和思绪的杂乱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柔情刃,在不知的时候刺破自己。 那两句话说出来之后,他和他那些结了痂的过往,对方在这段时间里反复迂回试探却从未主动触碰的伤痕边缘,就此开裂。 季树缩进被子里,意识不断下坠,那些纠葛再次盘根错节,一寸寸在他清醒的梦境里长出枝叶。
第三十五章 三年 第二天,段璟坐在车中,隔着窗户看季树往出租车上搬着行李,指尖捻着颈间垂下来的那两枚戒指。 陈遂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您就这样让季先生走了?” 段璟没收回视线:“如果这样做他能好好生活的话。” “那之后还需要……”陈遂没把话说破。 “不用了,被他发现了,会更加厌烦我的,”段璟说,“他好好的就行。” 两人在车里一直等到出租车开远,段璟才下车走去房子。 屋子里的一切都摆放的和季树来看房前一模一样,仿佛在这短暂生活的两天只是一场虚景,段璟坐在地上,背靠着套了防尘罩的床失神—— 无论是五年后还是现在,他都好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一直被好好爱着却不自知的段璟才意识到人活在世界上,被爱不能带来救赎,只有去爱才可以。所以将他推向这种地步的,不是季树的爱意消失,而是自己内心的荒芜贫瘠。 正值深冬,枝干上再难寻出翠绿叶片。 —— 三年后,宁市。 季涵背着书包跟着一个青年走进展厅,她伸手拽住前面人的T恤下摆:“诺谦哥,你怎么还没追到我哥啊?” 时诺谦闻言,笑言:“那也得季老师接受我这个毛头小子才行啊。” “你使劲追啊,你不说我哥怎么知道啊!”季涵急得直跺脚,她哥是个木头,她哥从前喜欢的和现在喜欢她哥的也都是个木头! “我——”时诺谦刚想回她已经表白不知道多少次了,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连忙转身,“季老师!” 季树伸手轻拍了下季涵的头:“又和诺谦瞎说什么呢?” 季涵冲他吐舌头:“没说什么!” “别贫,”季树无奈地对上时诺谦一直跟随自己的目光,“你也别听小涵的,两个人心理年龄加一块都还没十八。” 又一次被迂回地拒绝,时诺谦仍没死心,找了个借口:“小涵,你刚刚是不是说作业很多来着?赶紧去写,写完了我给你看看。” “好嘞!”季涵对时诺谦眨眨眼,“那我哥就拜托给你了啊!” 还没等季树训自己,季涵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时诺谦比季树高了将近一个头,此时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对方,眼里满是温情,但视线落在那愈发明显的锁骨上,又皱着眉问:“季老师,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吃了的,”季树和他一块绕着展厅走,“你才二十多岁,怎么给人一种你会操心到少白头的感觉。” “我也只操心你的事情啊季老师,”时诺谦有点委屈,“小涵还说我根本不努力,天知道我都表白多少次了。” 季树叹了口气,他和时诺谦认识的时候简直不能再戏剧化—— 时诺谦为了美术反抗父母,自愿断了娇生惯养的生活开始在大街上给人画肖像讨生活。在天桥下面看见季树的时候眼睛陡然一亮,拉着季树就要让人给自己做模特:“您长得真好看啊,能不能让我给您画一幅画?” 季树听见对方直白的表述也没恼,视线掠过青年身后那些画:“这些都是你画的?” “对!”时诺谦灿烂地笑着卖乖,给人一种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一定会疯狂摇动的感觉,“怎么样!让我画一下吧?” “你画的人体比例不太对,”季树毫不留情地指出来,“还需要练习一下。” 时诺谦却得寸进尺,拉着季树不让他走:“那您教我!我当学生,不会给你丢脸的。” 季树没想到只是出来买个东西都能被人缠上,但他要去给季涵开家长会,这会实在耽误不了,于是撂下一句“明天来找你”才成功脱身。 第二天下午竟然落了大雨,季涵又突然高烧,季树把她送到医院忙前忙后好一会才歇下,却突然想起来昨天和那个青年不算约定的约定。 他对季涵叮嘱几句便匆匆离开——不论那青年当没当真,自己说了的话总归是要算数的。 季树撑着伞来到天桥下,纷乱的雨幕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他眯着眼睛仔细辨析,靠近自己右前方的柱子旁突然有东西动了一下。 他走近两步,看着时诺谦通红的脸从外套下露出来,也不知道是闷的还是怎么。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时诺谦吸吸鼻子,闷声道,“还以为你也是骗我的。” 给人气得连敬语都不用了,季树心生愧疚,收了伞蹲下去,才看见时诺谦头发都是湿的:“你在天桥下怎么还能淋到?” “中午天气好呀,我就把摊子搬出来了,怕你看不见我,结果突然下雨,我搬东西的时候就淋了一点。” 季树突然伸手盖上时诺谦的额头,一片滚烫。 时诺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睁大眼看季树,听见他说:“又一个发烧的。” “发烧啊,没事,我捂两天就好了,”时诺谦被烧傻一般,缓慢地眨眼,“您还教我画画吗?” “不用说您了,”季树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想递给时诺谦,却发觉对方的两只手都缩在外套下面根本没有伸出来的意思,像个落水的大型犬,于是叹了口气直接上手替他擦着头发,“我叫季树,你呢?” “季老师好!我叫时诺谦!” “不用叫老师,我画得也没多好。” 时诺谦又蔫了:“那您还教我吗?” 年轻人怎么这么轴……季树深吸一口气:“……教。但是你得先吃药把感冒治好了再过来。”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季树站起身,冲时诺谦伸出手想要拉他。 “季老师,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时诺谦厚着脸皮问,“能去你家吗?” 季树撑着最后一点耐心问他:“你多大了?” “23了。”时诺谦的语气里还带了点骄傲。 于是33岁的季树把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时诺谦捡回了家。 新情敌出现了
第三十六章 重逢 短暂的回忆被拉到现实,季树把人拉到一边:“诺谦,我是真的没有感情上的打算,你还年轻,没必要,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我不对你说狠话是因为我说不出来,不是因为对你留着机会,知道了吗?” 时诺谦眼眶泛红:“你每次都是这种说辞,我23岁的时候你说我年纪小,我现在都25了,你还嫌我年轻。” 突然,他伸手握住季树的胳膊:“你,你不会是喜欢那个一直缠着你的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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