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等忙完这段时间的交流学习,院里打算给你安排一下新的项目。但是现在,各个桥梁项目都说缺人,都想要你。所以啊,等回了院里,我把各个项目的资料挑一挑,你自己选。” 国家设计院的工作,向来都是分派制度。 点谁的名字谁就得上,从来没有让人挑三拣四的道理。 然而,自从律风设计出了乌雀山大桥,国院的桥梁项目负责人,各个都在打申请打报告,说来说去,一句话—— 缺人,我们就想要律风! 理直气壮,毫不客气。 要不是吴赢启拦着了那群迫不及待需要劳动力的家伙,坚持让律风去了乌雀山大桥,恐怕现在这位有为青年,都还在熬夜画图,奔走在桥梁设计的独木桥上。 吴赢启格外高兴,带过这么多设计师,律风省心得令他感慨。 他都忍不住想帮律风谋划谋划,给律风最好的安排。 律风闻言,说道:“吴院,下个项目进组前,我能不能……请个年假?” “能!当然能!”吴院眼睛都亮了,听过律风申请加班、申请去现场、申请驻地,还第一次听他说申请假期。 刚答应完,吴赢启忽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下,“不过,你请的几号?跟合作单位培训交流的事情可以叫别人去,但是这次国际桥梁协会的评委来实地考察,我的意思是,让你去给他们做讲解。” 没有比律风更了解乌雀山大桥,又口语流畅的年轻人。 吴赢启这个安排,可谓是天丨衣无缝、完美无缺。 然而,律风听完,眉头微蹙,“我不去。” 吴赢启都愣了,“为什么?” 律风来国院这么多年,院里的要求他都是点头答应圆满完成,吴赢启还第一次见他拒绝得这么果断直接! “因为国际桥梁协会评判桥梁的标准随心所欲,根本不存在任何公平客观,我认为,接待他们实地考察纯属浪费时间。” 律风语气严肃的说完,还认真补充道:“而且我建议,让他们自行付清食宿交通费用,国院千万不要当冤大头。” 他神情正经,用词严重。 把一个国际协会派出的评委,说成了骗吃骗喝骗完的江湖神棍。 吴赢启一腔困惑变为哭笑不得。 “我听出来了,是因为曲水湾大桥对不对?”他勾起笑意问道,“你那么喜欢曲水湾大桥,它却没有得到国际桥梁协会的认可,所以不想搭理他们?” “嗯。”律风无法理解吴赢启的轻松神情,他至今想起曲水湾大桥没有获得杰出奖,心里都是深刻的厌恶。 西方总是以傲慢的视线看待中国。 他们竟然对曲水湾大桥的精妙设计、独特专利、人文与建筑结合的美感,熟视无睹,认为曲水湾大桥不如一座上开悬索式荷兰桥。 就足够律风一辈子拒绝给这个协会好脸色。 可是,吴赢启显然比律风平静许多。 作为曲水湾大桥的设计师,没人比他更了解所谓的国际地位还有桥梁创新意义。 他说:“国际桥梁协会确实存在着大量拥有偏见的专家、会员,甚至在评委里,超过半数的人,对中国的认知仍旧停留在类似于印度、朝鲜一样古老的陈旧观念里。” “因为,我们发展太快了。快到他们还没来得及认清中国有多少条河流,我们就已经在每一座河上,修建起了国际先进的桥梁。” 他的话,像是批判这些国际专家冥顽不灵。 律风听起来又觉得他话里有话。 “既然这样,吴院为什么还叫我去接待他们。” “不是接待,是讲解。”吴赢启一贯严肃,此时对待律风却像对待晚辈一样温和,“你了解乌雀山大桥,也了解这些国际桥梁协会的专家,更了解曲水湾大桥。我希望你去做讲解,并不是刻意讨好任何评委,求一个奖项,而是帮欧文.史密斯先生一个忙,让傲慢的桥梁工程师们明白,中国不缺这个奖,中国能建起更好的桥。” 欧文.史密斯的名字,律风见过。 他作为国内著名的外籍专家,常常出没于中国各大桥梁的建设之中,为桥梁工程提供建议和帮助。 曲水湾大桥在建设过程中,依然少不了他的身影。 “史密斯先生在协会里担任了职务?”律风不得不问。 “副主席。”吴赢启补充道,“而且今年,翁总工刚刚成为了国际桥梁协会的常务委员。” 律风听到翁承先的名字,诧异溢于言表。 他以为,作为曲水湾大桥的总工程师、设计师,都会和他一样,对国际桥梁协会的行为表示愤怒。 但是,吴赢启脸上没有丝毫勉强,翁总工亲自担任常务更是出乎意料。 吴赢启完全理解律风的不理解,他目光慈祥的说道:“中国之外的专家,确实对中国存在严重的偏见。这种偏见,不是我们做出成绩、拿出成果就能轻易改变的,所以,我们无法改变别人,那就要自己主动掌握话语权。” “有句话叫,打入敌人内部,还有一句话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吴赢启说:“我们不是为了改变偏见而对外国人友善,我们是为了结交更多朋友,获得更多帮助,才更需要在偏见面前,保持我们的气度,赢得尊重和青睐。” 只要有多一位朋友,狭窄的道路就能变得宽阔。 他们要建的桥梁,既要建在中国大地,也要建在人心上。 国际桥梁协会的考察团来的时候,乌雀山天气晴朗,洒下了春日柔和的阳光。 山峰翠绿的树木,慢慢融化了银顶,呈现出另一种春暖花开的美丽景象。 律风作为讲解乌雀山大桥的人,和接待人员一起,等候在乌雀山大桥的观景台旁。 那辆载着国际桥梁协会杰出奖评委的大巴车,稳步从山脚开上山顶,车还没停下,律风就听到了熟悉的欢呼尖叫。 坐在大巴车上的外国评委,一个个六十七十岁,推开窗户发出诧异叫喊的模样,和网络上打卡的年轻博主、网红相差无几。 矜持没有的。 稳重不可能。 也许只有怕得要死,唯恐自己会出现高原反应、人身事故的专家,才能够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不去探头端详这座伟大的桥。 车行到可以停车位置,打开了大门。 欧文.史密斯头发银白,仍是富有活力地率先下车,完全不像个年近七十的老人。 他一落地,就和律风快乐的握手。 “太棒了,这座桥实在是太棒了!” 说完,他还转头喊道:“克里姆!克里姆先生,快下来对律风先生说说,你现在的感受!” 史密斯的声音带着无所顾忌的调侃。 身后一群慢慢下车的评委被他逗笑,立刻模仿他,冲后面喊道: “克里姆先生,您后悔吗?” “当然是后悔的吧,克里姆,否则你也不会亲自到这里来了。” “不对,看看他发白的脸……”一位瘦弱的专家讲着口音极重的德式英语,“小伙子,克里姆可能需要吸氧机、急救车。上帝啊,他这一路上都是后悔来这里的表情!” 外国人对外国人的嘲笑,那是真心没有任何委婉含蓄。 一声声的笑意,完全将落在后面的克里姆当成了活跃气氛的话题。 连律风都好奇,这位傲慢得公开批判乌雀山大桥的专家先生,到底有没有后悔。 事实上,克里姆确实后悔。 他后悔鬼迷心窍地加入团队,来到这里。 后悔乘坐大巴车沿途以狂飙的速度,奔上海拔2700米! 同伴们都是身体健康,全无高原反应的魔鬼。 还有心情开窗叫嚣,沉浸在过山车一般的兴奋中,毫不体面。 而他坐在座位上,感受到车身漂移,重力失衡,差点以为自己会命丧此处,直接去往天堂! 队伍都走下去差不多了,克里姆还坐在后排缓不过来。 同伴们见他这样,纷纷劝道: “你如果害怕得走不动,也可以等我们游览回来后,坐车下去。” “您不舒服吗?克里姆先生?我刚刚看到这里竟然有医院,要不要去看一看医生?” “医生!快,医生!我怀疑克里姆是真的被吓到了——” “哼。” 克里姆神态傲慢,被激得站起来下车。 他不后悔,根本不! 他发誓,就算车门外的律风盯着他,他也一定不会回握律风的手,更不会回应什么亲切问候。 可惜,克里姆走出车厢,律风并没有如想象一般向他伸手。 而是视线诧异地穿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他皱眉回望,发现考察团最后一名评委,慢慢走了出来。 那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厚重臃肿的羽绒服,像个文绉绉的学者。 律风见到他那一刻,眼里完全没有了克里姆的影子,只希望身前碍事的家伙赶紧离开,他才好上前一步,去搭把手。 然而,碍事的克里姆并不懂得谦让的道路。 律风便径直掠过他,伸手主动扶了学者的手臂。 在克里姆惊讶的视线里,律风用前所未有礼貌的声音问候道:“翁总工,您好,我是今天的讲解员律风。” “不是讲解员,是设计师。”老人推了推眼镜,就着律风扶他的手,拍了拍律风的肩膀。 老一辈总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心头的期望和高兴。 翁承先站稳了脚步,开心笑着问道:“我还想藏在评委团里悄悄的看看你,怎么被你认出来了?” 律风说:“吴院说您成为了国际桥梁协会的常委,我就想着您可能也会过来。” “原来是老吴通风报信啊。” 翁承先说话,有着与吴赢启截然不同的欢快腔调。 他没有律风想象之中的严肃、沉默,反而开心笑道:“去年前年我就想来看乌雀山大桥了。这桥设计好,建得好,桥梁结构、空管耗材、施工技术都进行了针对性优化,很有学习和参考的意义。” “可惜太忙了,这才有机会过来看看。” 翁承先说的是桥,视线却始终落在律风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欣喜。 他说的话,听在律风耳里格外舒服。 懂桥、爱桥、钻研桥的人,即使第一次来到乌雀山大桥,也早就研究过了乌雀山大桥的一切。 而不是像其他人似的,兴奋地去看风景,把他这个讲解员忘在了一边。 忘了也是好事。 律风陪着翁承先慢慢往观景台边走,有了和翁总工独处的机会。 这位主持建造了曲水湾大桥和国内众多著名桥梁的工程师,一身亲和的态度,使律风极容易联想起老师。 相似的年纪,同样的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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