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只手扯住了他的后衣领,他又一次把老豆唯一可以称得上遗物的东西悄然藏匿。 大抵潜意识里,他总是把老豆的死归咎于母亲。 谁让母亲风风火火,出现得那么凑巧,在老豆的葬礼上,一身灼眼的红。 此前俞扬和老豆在县城里生活的十五年里,没有半分母亲的影子。 俞扬也问过老豆,问他自己的身世。 老豆只说,他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俞扬也有听邻居们的议论,但身为土生土长本地人的邻居们,不知道老豆抱着襁褓里的俞扬从哪里来。 邻居们的印象里,老豆出现在县城就已经和俞扬绑定在一起,长达十五年,只有他们爷俩儿,没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应该要有第三个人,因为没有母亲的话,老豆一个人是没办法生出俞扬的——俞扬初中的时候就上过生物课,知道最基本的生理常识,自然不会相信老豆真的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他。 他和老豆很像,特别是眼睛。 邻居们摊主们都说,他笑起来和老豆一模一样,只是他要瘦削些,老豆要圆润些。 他也继承了老豆的身高,一八三的个子,在岭南这一片区都算得上傲人。 不过他长得要更白净,面部线条更柔和,这些是随了母亲。 母亲出现在老豆葬礼上时,邻居们又说她一看就是俞扬的妈妈。 其实老豆和母亲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没有半点所谓的夫妻相。 老豆是小县城里起早贪黑做小本生意的猪肉摊摊主,日常打扮是背心短裤外加人字拖,不笑的时候再拿把刀,堪称是凶神恶煞;母亲则永远妆容精致,衣着讲究,腕上的玉镯子一天一个样式,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俞扬猜不到她的年纪,仙女大概是没有年纪的。 恶煞跟仙女,一个地一个天,竟有朝一日能捆绑在一起,生出俞扬这还算正常的儿子,大概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生命的奇迹?呵。 * 俞扬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事情牵扯到老豆和母亲的故事里,虽然他本人就是老豆和母亲故事的产物。 一旦牵扯,一旦细想,他怕自己会陷入往事未知的漩涡。 未知对于人来说有强大的吸引力,与此同时也有巨大的危险性。 俞扬是个做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的人,不划算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可惜有时候精打细算也会出问题,例如和程程的婚姻。 他要的好处太多,于是被命运不客气地掀翻了船。 说不难过也挺自欺欺人,俞扬到底是醉了一个大夜。 迷迷糊糊地梦见了大学时候的事情。 似乎是大二的某个下午,他路过学校的生物楼,被里面的嘈杂声吸引。 教学楼里方方的天井,跳跃了如雨点一般的各色蛙类,在俞扬这里,他统称它们为青蛙。 青蛙们踩着不知名的鼓点跳跃,不光在天井里,也在俞扬脑子里的那根弦上。 他不该来看这一场热闹,及时止损的办法是扭头就跑。 但他被抓住了,一个女孩,犹如女孩手里的那只扑腾着四肢的青蛙。 “同学,你能不能……” 能,怎么不能? 俞扬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情,能让一个害怕青蛙的人在那个下午免疫了青蛙皮肤滑腻的触感,以及它们的咕呱咕呱,心甘情愿面带笑意地一只一只抓。 事毕,俞扬与女孩交换了联系方式。 程程,很特别的名字。 程程说,是因为她爸妈都姓程,所以她叫程程。 俞扬的名字没有那么多来历,他只说我叫俞扬,你可以叫我小鱼。 老豆经常叫他小鱼,频率高过俞扬这个大名。 俞扬跟着母亲姓,母亲不叫他小鱼,母亲很少叫他名字。 偶尔的偶尔,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会叫他“小羊”,特别提醒他是羊羔的羊。 俞扬,鱼羊,敢情他就是个鲜! 俞扬无力吐槽,再奇怪的名字也是生身父母给的,俞扬总的来说还算得上是个孝子。 做梦梦得稀里糊涂,酒醒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床上,他那不远不近的朋友简抑,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本砖头厚的书。 俞扬下意识往被子里钻了钻,怕简抑一板砖拍过来。 他想起自己酩酊大醉的夜晚是在简抑的住处度过,窗外雨声淅沥,是长久的回南天气。 简抑是个好人,没有真给他一板砖,只冷着一张俊脸起身,让他醒过来就赶紧去洗漱,身上的酒气太熏人。 俞扬应该向他唯一的朋友表示感谢,让他在醉得都不是自己的夜晚,能有一方安栖之地。 事实上他毫无感恩的心,一边漱口洗脸一边冷漠地想,又被简抑拿到了个把柄。 * 只希望他在醉迷糊的时候,没有搂着人又哭又笑。 已经很丢脸了,就不要更丢脸了。 * “你挑的那几个本子,让我看看。” 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俞扬在开车等红绿灯的间隙,收到了简抑的信息。 难得,眼下休假还不到一个月,影帝就又支愣起来想找活儿干了。 “我还在开车,等半个小时,我回家了再说。”俞扬发了一条语音。 很快绿灯亮起,简抑发了个ok的手势。 简抑不打扰他开车,他也不打扰简抑。 这大概是他们难得的共同点,即是遵守交通规则。 俞扬自顾自笑了会儿,而后想起简抑如此勤恳,是为了早日退圈。 行吧……他只是经纪人而已,管那么多干嘛。 ---- 隔三差五更一更,不知道写多长。
第6章 6. 俞扬把六个剧本一股脑地发给了简抑。 没有等他回信,自顾自先进浴室洗澡。 待到热气腾腾、脑子里的泡泡快溢出来时,他才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刚刚在洗澡。”俞扬接通电话,耳边还是咕嘟咕嘟泡泡的声音。 太累了,脑子不太清醒。 他扯过来一个抱枕垫下巴,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你是要睡了?”电话那头,简抑的声音有些失真。 “没。”俞扬否认,“说好回来跟你聊剧本。” 虽说这个点儿也应该休息,他洗澡只是为了让脑子清醒,谁知道越洗越犯困。 “也没什么好聊的。”简抑说,“我已经选好了,就是打电话通知你一声。” “哦。”俞扬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看上哪一个了?” “民国的那个本子。”简抑回答,“戏份不多,感觉没那么难。” “我还以为你这次再怎么说也要选一个主角的本子。”俞扬稍稍来了点儿精神,“上一次的《古船》都是演的男二。” “你让我拍二十一部戏,没说一定都是演主角。”简抑道,“我也把男主男配的奖项都拿遍了,这次要是有幸,拿个女配的奖也不错。” 俞扬笑笑,他知道简抑很有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天赋,哪怕简抑确实说的是正经事,都会不自觉地蒙上幽默的色彩。 “你要喜欢,随你咯。”俞扬这老板也不管事。 “我还没真正反串过,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效果。”简抑难得有些露怯。 俞扬便彻底提了精神:“我再看看民国那本子,你应该是演一个女扮男装的间谍?” 简抑应和:“嗯,女扮男装,是最难的一点。” “正好可以挑战一下,虽然这很像套娃。”俞扬道,男演员扮演女扮男装的女间谍,一层套一层,不得不说,导演很会安排,“哟呵,你还有一小段和男主的对手戏呢。” “就是不知道后边剧本改不改。”简抑道,“据我对鞠导的了解,他最要求真实感,剧本上有吻戏我就得真上嘴来。” 俞扬稍稍回忆了一下:“你也的确没接过同志题材的作品——当然这一部也不算,你演的角色是个女孩。” “年轻的女孩。”简抑纠正,“只是长得比同龄姑娘身材高大,从小被当成男孩养。” “你是不是根本没看其他本子,就盯着这本子看了?”俞扬有些无奈,他洗澡的这点儿功夫,简抑不可能光速读完六个剧本。 “这挺有意思的,我担心我答应晚了,导演转头找女演员演这角色——我得争取啊。”简抑回答。 “鞠导要转头找女演员,也可能是找女演员演你那角色的哥哥。”俞扬大胆地进行猜测,“这一点他没跟我透,不过看目前剧本的设定,十有八.九你哥会是个女孩子。” “这叫什么,要反串就反串到底?” 简抑竟也认同:“真这么选角,那这戏我就更该去演了,说不定还能给我老师挖掘一些新的教材案例。” 所以说,简抑是真有股子艺术家做派,不求戏份多少,不看角色是否重要,只要剧本够特别,角色够有魅力和挑战性,他就能莽着一股劲儿答应接下。 “那明天我就跟鞠导回信,他还在攒局呢,估计真要开机得等到夏天。”俞扬说。 “我这不耽误,”简抑说,“我甚至可以帮他攒局。” “迫不及待了啊?”俞扬调侃。 “是有些激动。”简抑不置可否。 * “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简抑说,“忙人可比不得我们闲人。” 俞扬不轻不重地提一句:“闲人也最好别熬夜修仙。” 这一来一往,显得他们熟稔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 还好简抑一如既往地果断挂了电话。 俞扬抱着靠枕在沙发上蜷了会儿,到底是困了,把手机充上电,然后,睡觉。 * 俞扬每天的忙碌,不光在于自己的宫商角徵。 他还有除演艺行业以外的产业,例如河道治理专用的水泵,宝江边新开发的旅游村落,以及大大小小的饭店咖啡厅。 跨界太多,小心闪着腰。 这是母亲给他的劝告。 事实上他劈叉功夫不错,至今保持着八爪鱼般的端水水平,样样抓,样样都不松。 甚至因为过于熟练,他还有难得能保持八小时睡眠的日子。 可惜只能保持八小时,如果没有这些活儿,他得和考拉保持一样的作息。 俞扬最大的人生追求是睡觉,其次是吃饭,最后是当一只人形的考拉。 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拉。 很完美。 奈何他实际上活成了只蜘蛛,每天守着他的网和网里的苍蝇们,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虽然没人逼他去追求这些功名利禄,但他要没这些就容易教人看不起。 对于吃饭睡觉的热爱,到底敌不过对被人看不起的恐惧。 实际上他在县城里生活的十五年,都自在潇洒无法无天,没有人看不起他,他也自己看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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