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 “你出去干什么?找谁。” “找陆洺啊,程教授,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你更年期到了能不能不要朝我发火。”程时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找他干什么,再搞到一起?程时,你羞不羞愧?”程时在听到这句话后,大脑宕机了,他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这样给你说吧,你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程宇说完便将程时的门反锁住。
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和一个和他同性别的男生搞到了一起。他甚至觉得这件事说出来就让他感到恶心反胃。
在大学里,他什么也没见过,同性恋不是没有,只要事情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但是程时不行。
他们程家,不做这丢人现眼,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
锁在门内的程时麻木地听着程宇说的一切。听他说如何发现这段关系,如何私底下找陆洺谈话,如何用尖酸刻薄的话语要求陆洺离开他,如何同班主任一起瞒着他,让陆洺改了原本的保送院校。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程时不知道...... “我都是为你好,小时,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我不需要,你那不是为我好,你是为你自己着想,为你的面子,你那教授的好声誉。”
程时声嘶竭力地反驳道,他很少这般情绪化,他以往总觉得,没什么是好好交谈解决不了的,控制好情绪是他这个成年人趁手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这么假惺惺的。” “爸,你太在乎你的面子了。” “你可以包容你的学生喜欢和他同性别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包容我呢?”
“你这样是会被人说闲话的。”程宇说。 可他为什么要去塞住悠悠之口?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又是同性。他有什么错,为什么所有的利剑都要毫不留情的刺向他?
程时一想到他爸这般诋辱陆洺,便控制不住情绪。 程时总一遍遍告诉自己,长大就好了,等小高考结束,等保送结果出来,等他和陆洺去同一所大学,等离开南城,等他有能力和家里人出柜......
就好了。 但,海水终究浇不灭滚滚火山。 程时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从未如此渴望自己长大,拥有梧桐般茂密的枝叶和参天的枝干,为陆洺支撑起每一场磅礴孤冷的雨季。
但现实是,陆洺每走的一步,都如履薄冰,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他一个人担着。
以前程时不懂,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考虑,现在程时懂了,很多事情,大人们下意识略过他,直接找的,是陆洺。
倘若世俗的审判尖酸刻薄,程时会毫不犹豫站出,为陆洺数次撞不周山。
但他把一切想的太过简单了。
手机再回到程时手中时,数据早已经格式化了。那里面关于陆洺的全部,被删的一干二净。
程时清醒的知道,以后会有无数个相同的夏天从东方升起,但是属于他们的夏天,已经结束了。 夏天,快要不记得他们了。
程时后来去找过陆洺,但陆洺家早已人去楼空。
回来后,他一直待在房间里,学着大人的模样,笨拙的吸完一支又一支呛嗓子的烟。
以前他总盼着长大,盼着成年,盼着能独当一面,但成年后他才发现,他忽略了现实的残酷和种种戾语。
被程时碾灭在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房间里萦绕愈来愈浓烈的烟雾。
程时被烟呛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弓着背倚靠在床边,扭头看向撬门进来的邓边扬。
“邓边扬,你觉得我恶心吗?”
邓边扬愣在门口,他身后是从小和他拌嘴到大的程鹿,她看到程时手中点燃的烟快要烧到他的手指。
那个从小就怕疼,会甜甜的在她身后叫姐姐的人此刻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那个一直都很骄傲开朗的程时此刻就像个提线木偶,眼神空洞没有参杂一丝感情。
程鹿红着眼眶进门把程时拽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边扬,开窗。” 烟味被灌进来的新鲜空气交换走,但一时半会散不彻底。
还没等程时反应过来,他怀里便被邓边扬塞进了一只小狗,是萨摩耶,笑起来憨憨的。 【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在外面租一个房子,买条小狗,属于我们的家。】 【你喜欢哪样的啊,欸你看那只,诶诶诶,你往哪瞅呢,那边!】 【我听你的,哪只狗跟我们有缘我们就带它回家。】
【老板,这只萨摩耶给我们留着哈,等我们毕业就买它。】
“这是陆哥让我带给你的,他走之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说,他会的。”
程时看着傻傻的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小狗,眼泪就猝不及防的砸了下来。 【陆大学霸,请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分手了,你会一直坚定的选择我吗?】
这一刻,很多噪杂的声音一齐涌进他脑海里,形形色色的,付宇的怒吼,陆洺有迹可循的话,让他乱糟糟的记忆瞬间通了。
原来......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原来......你都算好了,算好了会有这么一天......
指尖的灼烧感,右侧脸颊的疼麻,胸腔内那股压抑又无处释放的窒息感一齐并进传到他的四肢百骸,疼得让他喘不上气来。
【你怀里装的什么宝贝,鼓鼓囊囊的。】 【牛奶】 【唔,热的啊!】 【就你这胃还想喝冰的?】 【给我的?!每天早上都会有吗?】 【嗯。】
程时倏地站起来,蓦然,他将小狗递给程鹿,随后步伐跌撞的走进房间,顺势将门反锁住。
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拿出书包里已经放了好几天忘喝的牛奶。
离校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忘记了牛奶的存在。装在玻璃瓶里的鲜牛奶在屋里放着,不仅凉了还有些变质了。
玻璃瓶装着的鲜牛奶,程时眼泪狼狈地不断往下掉,他其实受不了牛奶的奶腥味,特别是加热过后的牛奶。
但那是陆洺给他的,最后一瓶……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程时将牛奶放到矮木桌旁,起身冲进厕所。
动作起伏太大,他甚至踉跄了几步,牛奶瓶被他带倒在地。碎了一地。慌乱中,撑着地的手掌按在了一地玻璃碎渣上,零星的血迹一直蔓延至洗手间。
他狼狈的跪在马桶旁,吐得昏天暗地。他每吐一次,都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胃吐出来。吐到最后,他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嘴里满是酸苦......
是他真的做错了些什么吗?错的选择,错的时间……
憋了好久的感情在此刻被宣泄出来。 程鹿和邓边扬二次破门,在他耳边不停的给他灌输道理。
“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恶心的,阿程。”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谁也不能评判对错。” “虽然你们总说我是二愣子,但我觉得爱一个人没有错。”
小狗懵懂无知,它跑过来,钻进程时怀里。程时把头埋进小狗雪白的毛发里哭出声来......
那年冬天的雪下的特别早,陵园路被鹅毛大雪铺白。程时牵着狗绳,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长的望不到头的道路上。
程时给小狗起名叫岸岸。岸岸是第一次见雪,兴奋的叫了起来。
程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张长椅,一棵梧桐树下的长椅。二人曾绑过的红绳依然在那张长椅下系着,没有被人拿走。
程时眼泪忽然就砸了下来,嘴唇颤抖着,大步跑向长椅处。
他不明白,明明最容易丢的东西却还完好无损的在这里,为什么他那么喜欢的人却被他弄丢了。他蹲下来,捂着脸,压抑的哭出了声。
左手无名指上是他倔强不肯摘下来的戒指,刻有陆洺名字的戒指。
良禽择木而栖。
他在那一瞬间恍然明白,高三课堂上语文老师说的“梧桐虽立,其心已空,待发于春,实葬于冬。” 原来人和梧桐是一样的。
四季不知轮回了多少次,可矗立在此百年良久的梧桐也未曾再生长过,人们只记得它粗壮的枝干,却忘记它是否还存活。
那这是不是也在暗示着,他们两个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程时上大学那年,家里发生了变故,外婆因病去世了。程时在大一下学期便改了专业,五年制的医学。
曾经那个活泼爱笑,像个小太阳似的温暖周围人的程时,如今却再也不是那个用一颗软糖就能哄好的少年了。
他在京大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带着岸岸居住在那里,岸岸性子很活泼,爱动又爱捣蛋,但也很会疼人。
它会程时压力大的时候跑过来贴着他,会在他工作繁忙时,在家安静地待着。
程时寒暑假也没再回过南城。从小便最数他心软,但是长大后程时却连续六年没有回过一次家。
他妈和他姐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托。
哪怕他们来北京找他,他也只是见一面,规规矩矩地尽儿子的责,却很抗拒会南城。
程宇有时很后悔,后悔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后悔把话说得那么狠。
但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他宁愿程时变得乖张跋扈,也不想见他如此遵规守矩。
第七年,程时因为工作调动,回了南城。 程时在大一的时候便渐渐收到陌生短信。 “新年快乐。” “元宵节快乐。” “今天是惊蛰。” “天冷了记得添衣。”
他起初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在心底却有一个答案。 “我要回南城了。”
“陆大律师。” 他和陆洺又了联系,程时知道他选修了法学,知道他出国留学,知道他考到了一级律师职称,援助了许多人,知道他如今有能力撑起一片天......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
“陆大律师什么时候回家?你家程医生今天没有班,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个准信,不回来我就自己一个人吃了。” “马上。”
锁芯转动的声音响起,门开的那一瞬间,有股风顺着门缝蹿了进来,隔着走廊,两人相望,像极了那年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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