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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钧站在那，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他背靠在车上，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传来迟缓的酸痛，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只烟。 头顶的月亮高悬，人影在被蓝色月光笼罩的深海中游动，从指尖飘起的烟雾像是浮起的白纱。 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柏钧慢慢地抽完那根烟，拨通了一个号码。 “您好，”他说：“请问戴部长明天有时间吗？烦请帮我通报一声，我想预约一次会面。”
第39章 柏钧坐在靠院子的会客厅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当初设计师给方案时戴文晋还问过柏钧的意见。柏钧说更喜欢没有玻璃的那版，于是他现在得以坐在木窗旁边，从垂落下的绿植的枝条缝隙中窥见满院的风物。蓬勃的盛夏随着时间的流逝颓势已显，在外面的秋雨带来枯枝落叶的时候，这处被围起来的私人庭院里却仍然维持着四季如一的生机勃勃。 十一点多的时候佣人过来请柏钧先去吃饭，并带着歉意地表示戴文晋的秘书刚刚传信过来说要晚一点再回来。柏钧从善如流，独自一人用完饭后佣人说他可以回房间休息。 “您的房间一直都是有人打扫的。”她恭敬地说。 柏钧笑了笑：“不用了，我在会客厅等着就好。” 一直到一点左右，院子里才传来车的声音。戴文晋穿着正装走进来，路过柏钧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头：“我去换套衣服。” 等到戴文晋重新坐到柏钧面前，柏钧才客气地问：“您吃过午饭了吗？” 戴文晋解开袖扣，将衬衫的袖口挽起来：“本来是想回来陪你一起吃的，结果被住建局的那群人绊住了，就在那边吃了。” 他打量了几眼柏钧，带着笑意道：“我听说你最近很忙的样子，怎么有空今天到我这里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别有深意，柏钧面上没什么变化，只当没听出来的样子：“因为有事情想要跟您说，叔叔。” “我要结婚了。”柏钧平静地说。 戴文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起头道：“……这么一算，你这孩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带着揶揄的笑说：“我记得你很喜欢江边的那套院子？那就把那套送给你当新婚礼物好了。” 柏钧叹了口气。 “不喜欢吗？”戴文晋好脾气地说：“毕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在你的这种重要事情上让你丢了脸。你想要什么，列个单子让人送过来就好了。” “不……”柏钧说：“我的意思是，我要结婚了，叔叔。结婚后，我就没有办法和你再保持这样的关系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没有玻璃的阻挡，湿润的雨气透过清冽的植物的味道蔓延开来。 戴文晋说：“‘这种关系’……哪种关系呢？” 他有些黯然的样子：“虽然也听说过别人家的小孩成家后就跟家人疏远的事，但是没想到我养出来的孩子也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柏钧的嗓音很温和：“即使您这样说，我也不能再在结婚后跟您上床了，叔叔。” 他停了停，才缓缓道：“这样会让别人伤心。” 他没有意识到，只是捎带着想起来那个人，他的面色就柔软了一些。 戴文晋看着他。 “还有呢？”他问。 柏钧愣了愣：“没有了，您是指什么？” 戴文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小腹处。尽管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张小茶几，他却于从容的姿态之中显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来：“我以为你今天来，起码会为了你的那个小情人求一些什么东西。” 他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时带着一股压迫感：“我不觉得你是那种蠢货，觉得自己想做什么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想要——” “柏钧，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的那个老相好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他说。 柏钧垂眸不语。 戴文晋轻轻抚上柏钧的脸：“你看，一直维持现状不好吗？” 沙沙的雨声中，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吐着信子缠绕上脚腕的蛇：“不用担心随时陷入受到伤害的境地，又可以享受自由。只要还会回到家里，那么他就一直会有所顾忌而不敢对你动手，就像当年一样。”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柏钧的黑发，低头吻了吻柏钧的头顶：“我还记得你带着柏璇刚刚住进来的时候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像是不敢睡觉的小动物……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一切都很好，你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戴文晋坐在椅背上从后面搂住柏钧，手指轻轻地在他的喉结磨蹭：“结婚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形式，你想要用它来装点门面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已经最大程度地展现了他的宽容，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显得不识好歹。柏钧仰起头，和抚摸着自己脖颈的那个男人对视。 柏钧认真地说：“但是这样他会伤心的。” 他只是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握在他脖颈上的那只手蓦地收紧。 等戴文晋站起身来时，柏钧才捂住脖子开始咳嗽。对面的男人一直等他平息下来，才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他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刚才差点把柏钧掐死的人不是他一样：“谋而后动，知止有得。敢这么直接过来提要求，想必是已经准备好说服我的条件了？说来听听。” 柏钧又咳嗽了两下，才说：“当然，叔叔。我毕竟被您教了这么多年，若是一点准备就没有，那才是丢您的人。” 他拿出一份牛皮纸文件袋来，推到戴文晋面前：“之前的623财政渎职案，市长查办了财政局一堆办事不力的官员。负责此事牵头的就是这位风头正盛的邓检查官，因为做事雷厉风行，办事风格深受民众推崇，市长本人更是屡次为其站台。根据一些我听到的小道消息，现任的检察长两月后退休，市长想要推举这位‘自己人’上台，而我恰巧知道了这位明日之星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柏钧的手在桌子上点了点，笑着说：“市长是平民出身，家里穷，又是靠自己一路努力拿到法律学位后参政的。民众本来就吃这一套，目前来看连任的局面很大，那对叔叔来说就不是好事了，不是吗？” “我听说他上任后没多久就做了很多人事变动，高局长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竟然也被以莫须有的名义打了下去，真是不应该。”他盯着戴文晋的双眼，缓缓道：“有这么一个道貌岸然，党同伐异的市长，我真是觉得气愤。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市民，我能做的事毕竟有限，这套资料在叔叔手里，才能有办法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不是吗？” 戴文晋垂眸看了那个纸袋一阵，没有伸手去碰，只是笑着说：“柏钧，只有这个吗？” 柏钧非常沉得住气：“如果我是您，就会放任市长去推姓邓的上台，在他们最鲜花着锦的时候再爆出来。” “而我并不需要您帮我对付祁霁——叔叔，我想要的一切只是请您不要插手。” “这个袋子里只有一小部分。”柏钧说：“民众最喜欢这种权贵的桃色八卦，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引爆舆论。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的自由，去换取能把风头正劲的政敌拉下马的机会。叔叔，这不划算吗？” 戴文晋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我会不会接受呢？” 柏钧微微一笑：“如果是理智的戴部长的话，就一定会接受的。” 他看着戴文晋：“除非他像是他一直看不起的姐姐那样，因为爱上某人而失去了判断力。” 戴文晋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他的面色染上了一层阴翳。 “你像是笃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很淡，却被危险包裹着。 “不是的。”柏钧说，他站起来，半跪在戴文晋面前，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这会他的声音倒是放软了：“您是我在世界中除了柏璇外仅存的亲人，血脉的连接比世界上所有其他的关系都要稳固。无论您怎样看我，在血缘面前，您对我来说永远都是特别的。” “是我的错。”他抬起头，眼睛里的泪光一闪而过：“我恨妈妈，但是我的身体里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我在她的坟前立誓永远不要变成和她一样为了所谓的爱情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蠢货，这么多年下来换了一打又一打的情人，只是到头来还是一样的——我本来没想过做这些，只是祁霁把他抓起来拷打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如果他出事，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戴文晋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柏钧被他打得偏过头去，过了会，他才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惨淡地笑道：“您教训的对，我父母去世的早，您把我一路带到今天，是我让您失望了。” 他抓着戴文晋的衣角，缓缓说：“我已经坏掉了，叔叔，扔掉我吧，拿我去换更值得的东西，我知道我不值几个钱，但这也是我仅有的能为您提供的价值了。”
第40章 柏钧在祁霁对面吃饭时拿着筷子戳盘子里的溏心蛋，看着蛋黄淌出来，脸上的神色是某种漫不经心的神游天外。 祁霁在他对面坐着，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照在两人的餐桌上。他并不理会柏钧，缓慢而优雅地将眼前的午餐解决完，拿餐巾擦了擦嘴：“我下午还有事，晚点我会让人来接你。” 柏钧粗鲁地将勺子扔到磁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晚上我要面试高管，没空。” “什么面试要排在晚上？”祁霁抬起眼：“你确定是面试高管，而不是面试别的？” 事实上是因为面试者航班延误，又马上要赶另一班飞机，这才万般抱歉地约了下午六点的时间。柏钧看重对方在亚太区市场的人脉，也答应了留出时间来给这位难得的人才。但是他显然不打算对眼前的男人解释这个，只是笑着说：“你把我最近的乐子搞没了，还拦着我让我找新的——这样不好吧，祁霁？” 祁霁穿上搭在一旁的西装，将扣子一颗颗系上，他的手指修长，气质又矜贵，很平常的动作由他来做，也显出一种赏心悦目来。 只可惜柏钧看了太多年，早就已经免疫了。 “既然你晚上有事，那就改到明天好了。”他说。 祁霁的助理已经在餐厅门口等着，他站起身来，路过柏钧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是因为我前些年太纵着你，才让你生出这样的误会——柏钧，从今往后你要习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的生活。” 柏钧轻嗤一声：“不要说得好像你是被逼的一样，雨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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