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藤首次愿意主动阐述前因后果,闻哲自然屏息聆听。 “而她之所以选我做目标,理由是我这样的人,跟他们那样‘本份的生意人’不同,手里肯定是都是不义之财。”谢藤说,“我觉得她或许忘了自己在欺骗别人的时候,至少应该准备好两口棺材。而不是自以为是当代罗宾汉劫富济贫,却没意识到她自己才是应该被洗劫的那一方。其实说到底,她只是不愿意承认我比她有远见,又憎恶比她有钱的非白人群体罢了。” 闻哲微微皱眉,谢藤仿佛已经知道他会在此时皱眉,几乎同时凑近了他,伸手抚摸他的眉心。 抚平皱褶后谢藤又重新拉开彼此距离,继续俯视“囚犯”,同时对闻哲说出诡异的话:“剔除掉他们对我有益的部分,他们就不再是我的同伴了。所以我才觉得‘案例’这个词非常适合他们。就像是一种完全独立的第三视角,有助于我剥离所有情绪。不是吗?” 剥离。闻哲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一时无法判断谢藤是在受到损失之前就及时止损,或者单纯的因为信任损失而必须剥离自身的情绪。唯一可能肯定的是,会被丢进这个巨大囚牢的人,肯定就像他刚才宣称的那样,已经对他无足轻重了。 “及时止损?”闻哲试探性地问。 “算是吧。”谢藤模棱两可。 闻哲本以为谢藤的阐述会到此为止,没想到后者突然靠进自己怀里,缠住他的腰,仿若撒娇般靠在他颈边低语。 “你应该发现了,”谢藤蹭着对方的颈部的皮肤,小声抱怨,“我很讨厌这种人。” “哪种人?”闻哲问。 “就这种。”谢藤视线落到那个匍匐在地板上的女人身上,说,“明明心理认定自己是个优渥种族,却还要假装自己对其他种族一视同仁。让我觉得非常恶心。” 谢藤说到这里稍事停顿,而闻哲却想到起了被谢藤作弄的大学教授,陡然明白了。 “这种‘优渥种族’,有一个最显著的特色。他们只在认定自己能永远踩在别人头上为所欲为的时候,才会施舍下顾他们的怜悯,却还要将其谎称为善良。”谢藤漫不经心地说,“她根本不把其他人当做人来看,只是把大家当做她饲养的宠物。所以她照顾宠物、爱护宠物、喂食宠物等等,对她来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她展露善良的一种方式。一旦宠物告诉她,我们地位相同,没有上下之别,她就会露出最歇斯底里的那一面。” 谢藤至此再度停顿。这次闻哲想起的却是在岛上隔着透明墙壁与那些“主人们”对峙,掐住他们的弱点,将他们逐一的瞬间。 “你无法原谅的是他们可以抢劫别人,”闻哲说,“却不允许别人劫掠他们。就像你小的时候那样。” “劫掠——一个很有创意的用词。”谢藤思考后突然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你似乎已经明白被关在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东西。闻哲想。不是人。 闻哲“嗯”了一声,却没有点头。但他的确明白了。 谢藤心底有自成一体的正义准则,也有同样区别于任何人的善恶之别。 在谢藤看来,恶人未必不会做好事,做了好事却不代表他能改变恶人的立场,但是却能改变谢藤对其的看法。 他会从所有能了解的角度,完全掌控每一个人唯一不可触碰的原则。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对他而言就没有被称之为人的资格,只能是一种无关紧要的物件。 所以他身边有那个叛逆的盎撒人,有做军火走私生意的意裔,还有在东欧混乱时犯下无数杀戮罪行的斯拉夫医生,但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忠诚,他就能接纳他们的过去,也愿意跟他们分享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与之相反的是岛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好人们”,他们的伪善与嫉妒还有对不同肤色种族骨子里的歧视,才是谢藤最为憎恶的。 这是囚牢里的“东西们”被如此对待的理由,也是他们亲手种下了注定会让其身陷囹圄的恶果。 但谢藤并非在声张所谓的正义。就像他从来都不屑于用岛上的一切做威胁,为的是让他们认定他是个无害的同类。 他会将其作为底牌,直到对方彻底绝望时,才会打出最后那张牌。 因为这并非出于他对人性的冀望或信任,而是正好相反的另一面。 他相信人性本恶。 ——恶魔憎恶人类。 医生的话再度撞进闻哲的脑海,与谢藤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 “又在想我了?”谢藤厚颜无耻地凑近。 闻哲颔首,突然吻了对方一下,却更加突然地转身就走。 谢藤一时弄不明白闻哲举动的用意,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是你自愿认输的方式?”他问。 闻哲没有回答,径自走向通道更深处。但他心下明白,面对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只需要谢藤一句话,只需要他说出“永远不会释放她”就足够她赴死了。 谢藤很快如闻哲所料,毫不留情地开口对那个女人说:“别哭求了。没用的。省点力气。反正你会在这里被关到腐烂为止。”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对身后的尖利的哭喊视若无睹,快步赶上闻哲,再度扑向他的后背,钩住他的脖颈。 “这是不想跟我玩的意思?”谢藤的声音介于撒娇与不满之间,“你难道不想阻止他们自杀了吗?” 闻哲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掰开他的胳膊,与他四目相接。 “你在利用囚禁这种手段,剥离他们的社会属性。”闻哲笃定道,“只要剥离了他们的外在属性,就等同于剥离了他们个体特征。” “没想到不过见到两个东西,你就能拆穿一切。”谢藤发出惊讶的声音,而后同样突然地吻了闻哲,贴着他的嘴唇说,“我不否认初衷是让他们变得肮脏、绝望和恐惧。因为我明白只要让他们失去除了求生本能之外的一切,无论什么外在言行都无法对他们起作用,也就无法消解他们心底的绝望。” “因为你明白,只要他们不是原本状态下的他们了,我就无法分析他们的言行,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对手。”闻哲放任对方亲昵的举动,却不回应,声音也一派平静。 “你的分析能力基于对你毫无防备的、彻底呈现出自己的本性的任何人。”谢藤放弃唇间毫无回馈的撩拨,改为细致地抚摸闻哲的颈侧,手指很快滑向对方的锁骨,说,“但是只剩本能的人你就无法精确剖析他们了。” 闻哲没有否认。 在这个游戏里,谢藤拥有绝对的优势,闻哲自己则毫无胜机可言: 不止身份背景资料一无所知,被剥离了特征的人,也让他无法从言行举止里窥视任何破绽。因为他们眼中只有食物和水,心底只有绝望; 多国语言上的劣势,让闻哲失去了以母语和口音触动对方的基础,就连沟通有效性都削弱了,无法激活唯一的本能; 谢藤不止原本就了解这些人,还跟闻哲自己一样善于察言观色,能进一步剖析人性深藏的恐惧……这明明才刚开始,闻哲却早已经输了。 这就是谢藤口中的“擅长”所指的意思。 最关键的是,闻哲反复扪心自问,他在了解这里都是“叛徒”之后,他根本就不想赢。因为他跟谢藤一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正义准则,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谢藤的胜利是注定且无可逆转的。就算闻哲陪他继续玩,也没有任何可乘之机。但谢藤向来喜欢刺激和创意,甚至不在乎胜负,肯定不会喜欢这种毫无悬念的游戏。 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己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就像刚才他口中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在游戏,而像是在介绍这些人的生平。 如果只是想要贬低这些叛徒,那他为什么还要执着的宣称这只是游戏?这与谢藤那种幼稚且直白的方式相抵触。 就算他矛盾且混乱,但他身上还是有固定模式可循。追求刺激就是其中一种。 “你生气了吗?”对方长久的沉默让谢藤不自觉停下动作,出声道,“你知道那些东西都不是无辜的,全都是叛徒,是背叛了我的……” “没有。”闻哲打断对方,把对方的手从衣襟上拨开,抬手扣上自己被解开了一半的扣子。 “可你看起来就是在生气。”谢藤一脸可怜地看着对方,双手圈住对方的腰,“而且还是生我的气。” “你很喜欢这种游戏么?”闻哲故作随意地问。 “这次我还是让你先选好了。”谢藤答非所问。 闻哲摇头:“我不想选。” 再试一次。闻哲想。 “那我来选好了。”谢藤说。 “可以。”闻哲说。 或许,闻哲想,谢藤在玩的游戏并非表面上所见的这般,而是另一个自己尚未意识到的“真正的游戏”。 9天以后——
第214章 视实-2(III) “腐尸臭。” 闻哲声音平静,栗野的声音则吓得彻底变了调。 “你、你说什么?!骗人的吧!?你别吓我——等等!” 闻哲回答的同时已经抬腿大步跨出电梯,栗野大叫着急忙跟上。 “等一下啊!别丢下我!” 大量的尸体就算被强腐蚀性的溶液浸泡过,四周又被高压水枪冲洗过,但是那些无法被彻底溶解的牙齿、碎骨以及其他,依旧残留在下水道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栗野用自己的衣袖捂住口鼻,颤抖着跟在闻哲后面,小心翼翼地发问,“我不相信是谢藤做的,我也不相信他会变成这样。他虽然有点奇怪,但他不是以杀人为乐的那种疯子,我……” “的确不是他。”闻哲依旧平静,“他们都是自杀。” 栗野瞪大眼,连恐惧地颤抖都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闻哲忽略惊吓过渡而杵在原地完全不动的栗野,快步查看完每一间“囚牢”,可惜除了没有被腐蚀溶液溶掉的牙齿外一无所获,更没有可供他“扫描”手机上那张图的地方。 “你胆子忽然变大了?”闻哲准备离开时终于出声提醒栗野,“你再杵在那边发呆,我就自己去下一层了,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别别别!”栗野踉跄地朝着闻哲飞快狂奔而去。 二人不分先后的踏入电梯,闻哲把图片颠倒过来,利用那张倒置的手写数字的纸张驱动电梯继续向下一层。 “你为什么那么平静?”栗野气喘吁吁地靠在内壁上,完全无法理解,“你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是不是跟谢藤的失踪有关?你……” “安静。”闻哲的语气和眼神都不容违抗,“我没有习惯威胁别人。你最好听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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