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你这架势,还以为你借酒消愁呢。” “刚刚喝了一点,不好喝,吐了。” “醉了?” “我没醉。” 谈易的呼吸不稳,声线比平时要低,听得曲成柯耳朵发痒,他将手机换了个边,一手搓了搓耳垂。谈易这跟他一问一答的,八成是有点醉了,和平时有细微不同。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良久,谈易都没有回答,他还以为是电话中断了,拿下来一看,还在通话中。 “……他来了,我不想回家,他把我的东西丢出窗外……”谈易叙述时的语气相当平稳,就好像在说家门口看到的热闹。只是每句话中间停顿很长,像在思考什么。 “什么?!”曲成柯用力皱眉,牵动了五官,怒气勃然。 谈易说得对,他帮不了他,那是谈易的父亲,他压根插不进手。 谈易如此优秀,可悲的家庭却像个吸血鬼,要吸干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要砸了我所有东西,还有你的钢琴,然后我还手了……”谈易说着,轻促一笑,“我这辈子第一次和他动手……” 曲成柯听得心口狂跳,别样的感觉无法控制地从心口往外冒。 谈易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是我很难受,我得说出来……” 他口齿清晰,但曲成柯这会确定他是真醉了。 他松开了紧握的手心,轻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一直听着。” “我说完了。” “……你特么耍我呢?” 谈易笑了,“我应该是醉了,只喝了两口而已。” 顿了顿,他又说:“我有点想见你……很想。”
第14章 喜欢 “我并不喜欢生理化,高二刚分科时,我看到理综卷子会想吐。我要选文科,他强行让我退学、转学,逼我就范,理由是,男人学文科会很娘,他会丢面子。可笑吗?我也觉得。” “初中,我学了半年美术,在我妈妈的强烈要求下才得到的机会。半年后,她走了,我什么都没了。” 所以、所以谈易才会在曲成柯买下他的画时不由自主地对他改观。谈易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皮下也许是油画棒的质地,多彩的、软烂的,无法为人所窥见的。 哪怕曲成柯别有所图,他的心仍被触动。好比一个流浪多年的人,你给他一间牛棚瓦舍他都会喜极而泣。 谈易儿时最崇拜的人是他父亲。父亲在银行上班,穿着笔挺的西装夹着厚实的公文包,朝九晚六,白天他送父亲出门,晚上守在门口等父亲回来。 彼时他的家境还算不错,母亲是钢琴家,出生自音乐世家。父亲虽只是个普通上班族,但两人收入加起来还是十分可观的。 只不过母亲家境日渐衰落,父母同年相继离世,姐弟二人将剩下的家产平分,并不算多。 那时候谈易十岁,他懵懂地感觉到父亲变了。 母亲没能在继续演奏,而是当起了钢琴教师,收入大不如前。 父母的争吵次数越来越多,谈易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前恩爱的父母好像忽然就不相爱了,明明总是对母亲宠溺有加的父亲就像变了一个人,总是黑着脸低气压,或是挑剔饭菜或是挑剔家中卫生而后对母亲破口大骂。 后来谈易懂了,这不过是这男人姗姗来迟的可悲的自尊心。 家世的悬殊,让他在妻子及其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憋屈了这么些年,总算能发泄了。 不知从何时起,母亲身上总会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父亲的面孔一旦狰狞起来,谈易的腿肚子就会发软,他想保护妈妈,但他太小了,有时还会被父亲赏几个耳光呵斥滚回自己的房间。 谈易哭着回到房间,呆坐片刻,就起来收拾自己的屋子,一遍又一遍,直至所有的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直至他认为的完美。 不仅如此,他还收拾他的家。他觉得,只要家里干净了,父亲也许就不会生气了。 谈易成了别人口中的怪人。 课间一遍遍地洗手一遍遍地擦拭直至皮肤泛红发痒,被旁人异样的眼神打量时,他无动于衷。 他好像病了。但不严重。 父亲工作丢了。 他在家中大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仿佛要将在外界受的气全部、一丝不留地发泄出来。而谈易越来越习以为常。 他没有遗传到母亲的音乐细胞,但他对这些挺感兴趣。 母亲在教他钢琴的时候被父亲抓了个正着。 他唾沫横飞:“学校的东西不学学什么破钢琴?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富家大小姐啊?穷人学得起这玩意儿吗?!老子可没钱给你打肿脸充胖子,赶紧给我把这废品卖了……” 谈易转头,看到母亲垂泪的、不舍的脸。 这是母亲最后一架钢琴,因为他们家再也买不起了。 初中,母亲生了一场病,没撑多久就走了。 父亲在短短两个月内找到了新欢,并且带到了家里,在谈易参加某个竞赛集训的时候,和那个女人在家里翻云覆雨,期间还挪到了他母亲留下的、谈易坚决不准卖掉的老钢琴上…… 激情之时,有人打翻了酒杯,水液渗透进钢琴中,但无人在意。 谈易原本隔段时间就会细心养护那架钢琴,只因集训期间忙碌,等他发现的时候,钢琴已经成了真废品了。 那是谈易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歇斯底里,比他父亲要卖钢琴他阻拦时更加疯狂。 谈易本来是不知道缘由的,只因控制欲极强的男人在家里装了监控,谈易面无表情翻看视频的时候,心里只想杀人。 男人似乎被他的样子唬住,带着女人匆匆离开了。 后来也再没提过要卖钢琴。 不过其他方面他丝毫不妥协,在他心里,谈易永远都不过是他射出来的一颗种子,谈易就是他的附属品,就是要在他老了之后伺候他到进棺材。 所以在知道谈易自己租了房子搬出去后,他大发雷霆,三番五次去学校闹,找教导主任闹,教导主任没办法,只能频频找谈易谈话,还发生过争执。 谈易统统不理睬。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又破开,早已麻木了。心恐怕也早早就死了。 这世界上的东西总是瞬息万变,尤其是人微不足道的感情,有时候不必一年见真心,一天足以。 谈易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懦夫,他对变化二字心有余悸,如果只是三分钟热度,他宁可将那三分钟都浇灭了。 周日中午,曲成柯前脚到家,后脚就马不停蹄直奔谈易的出租屋。 谈易不在家。电话打不通。 他家隔壁搬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曲成柯就问他谈易是什么时候走的。 男人态度很不好,说他又不是保安,怎么知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还是房东路过,告诉了曲成柯,“他大早上就出去了,看他的样子好像不太舒服。” 曲成柯蹲在谈易家门口,又拨了个电话过去,短暂的忙音过去后,曲成柯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铃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并不是手机里传出的,一愣,抬头看去。 谈易正从楼外往里走,眯眼看到了曲成柯,单手挂了电话。 “嘟嘟——” 谈易裹着羽绒服,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眼角多了一道淤青,鼻梁上贴着创口贴。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药盒。 他的表情颇不自在,视线落在自家门上。 曲成柯看清了他的伤,猛地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就又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点点红疹,当即皱眉:“你是不是酒精过敏?” 谈易垂眸,点了点头。 “你有病啊?酒量差、酒精过敏还敢喝?”曲成柯语气急促。 昨晚谈易说着说着就突然挂了电话,然后就打不通了,急得曲成柯一晚上没睡着,此时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酒精过敏严重时会导致喉头水肿甚至窒息,他不敢想谈易要是醉死过去再窒息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好在谈易酒量好歹没差到那个程度,说话都不囫囵,只是比平常话多。曲成柯想着,再看看面色淡定一如往常的谈易,直犯嘀咕,喝了酒可爱多了居然酒精过敏…… 谈易拿出钥匙开门:“打过针了。” 曲成柯跟着进去,还是怒气冲冲的,一坐下就伸头去看谈易的伤。这不看还好,一近看,左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微微浮肿着。 看得曲成柯心口直抽抽,真不知道他爸怎么下得去手的。 “你爸下手真狠,就因为你不想搬回去?”曲成柯咬牙道。 谈易不置可否,淡道:“你来干什么。” 曲成柯动作一顿,谈易这小子,不会昨晚说的话都忘了吧。草,恐怕真是如此,人喝多了说的是真话假话谁能知道? “不是你说的……你想见我。”曲成柯说着,声音渐低。 谈易一阵沉默。 曲成柯眉心抽了抽,扶额心里暗骂这人果然忘记了,醉鬼的话怎么能信?! 他正要随便含糊过去时,只听谈易忽然开口。 “是我说的。” 曲成柯猛地抬头,这一下太急太快,一声闷响过后,谈易吸了口凉气后捂住了自己的下巴。他无语地闭了闭眼,啧了一声道:“要杀我就带把刀。” 曲成柯额头倒没什么事,稍微摸了摸就想去查看谈易的下巴伤势,他这张脸真是多灾多难,曲成柯一点儿也不想雪上加霜。 他一时情急就上手了,但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手腕被谈易抓在手心,他应该有些发热,掌心热的发烫,熨烫得曲成柯微微一颤,下意识抽手。 “你还喜欢我吗?” 曲成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还喜欢我吗?”谈易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 曲成柯被一记直球打得晕头转向,半晌才木木地点点头。 “那要在一起吗?” 七年,许多细节也许忘得差不多了,但曲成柯仍记得当时谈易的神情。 一晃神,如今谈易无情绪到仿佛无机物质的双眼又浮现在眼前。 曲成柯站在千秋的顶楼阳台上,点了根烟,火苗将黑夜烫了个窟窿,为楼下灯火璀璨的车水马龙多添了一份微不足道的热闹,只不过转瞬即逝。 现在想来,曲成柯还是不确定当时谈易是否是因为喜欢才提出要在一起。 谈易说他讨厌变化,他这个人注定是会和三分钟热度的人互相仇恨的。 当时的曲成柯没想太多,只是兴奋至极,一整个月都处在飘飘然的喜悦当中。他没谈过恋爱,完全没经验,幸而恋爱初期总是和谐的。 谈易会给他补课,周末和他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去约会。谈易对自己的生活有严格的规划,和曲成柯在一起之后,就将他放进了自己的计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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