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栩文陪梁右京在书房里写作业,他顺着自己的书橱走了一遍,再去翻看自己的电脑,他几乎把书房都翻了一遍,终于悲哀地意识到他竟没有任何一样属于周唯一的东西。 无论是照片还是物品,这栋房子里没有一点儿属于周唯一的气息。 梁栩文面色颓败的坐到沙发上,闭着眼睛,说不出心中滋味。难道要去卧室里拿那盒唯唯用过的药膏么? 未免太凄凉了些,梁栩文想,他给周唯一留下的似乎只有痛苦和眼泪。 可他还是轻而易举享受着周唯一全部的爱。 那爱意是一场将周唯一燃烧殆尽的自我献祭。 临睡前洗过澡出来,梁右京在梁栩文的卧室门前左右徘徊。 门缝里透出光来,梁右京知道梁栩文还没有睡。 她也一点儿都睡不着。 又纠结了一会儿,她敲响了梁栩文的门。 梁栩文没有问她的来意,而是陪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小公主乖乖地躺倒在床上,梁栩文调暗了床头灯。 梁右京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神似周唯一的眼睛,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梁栩文,轻声问:“你在担心我阿爸吗?” 梁栩文摸了摸她的头发,反问道:“怎么问这个问题?” 明明有显而易见的答案。 梁右京却像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似的,缓缓地说:“他们都说你并不爱我阿爸。”顿了一秒,又补充道,“可能也不会真的喜欢我。” 梁栩文静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问:“‘他们’都是谁?” 梁右京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他不像是在生气,于是大着胆子说:“干妈,还有舅舅。” 梁栩文看着窗外墨色的夜,良久才淡淡道:“他们乱说的。” 梁右京眨了眨眼,觉得梁栩文的答案有些模糊。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但梁栩文没有继续说了。 卧室里一时间很静。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能看见窗外照明的园林灯,偶尔还有巡夜的卫兵挑着手电经过。往上看的话能看见一小片夜空,有朦胧的月亮和很少几颗闪烁的星星。 江州看不见成片的银河,梁右京想,这是一个遗憾。 梁栩文一直没有离开,似乎是想等她睡着了再走,周唯一以前经常这么哄她睡觉,于是她闭上眼,在心里数星星。 她想尽快入睡。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梁右京觉得眼前忽然变暗了,她听见窗帘的响动,心想是梁栩文帮她把窗帘闭紧了。她决定继续重新入睡,但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梁栩文忽然很慢地开口:“你不要相信别人,宝贝儿。” 梁栩文对她说:“我爱唯唯,也很爱你。比爱任何人都要爱你们。” 梁右京的眼皮跳了一下,但她不知道此时她应不应该睁开眼。 “爱可以由很多东西组成,”梁栩文却没有在意她的装睡,他在床尾坐下,柔软的床垫因此陷下去一点,“意识到‘爱’也需要机遇和头脑,我想我在这方面并不擅长。” “人的所有行为最初来源于对他人的模仿,其次才是后天的学习,”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把句子补充完整,“我或许还不够聪明。” 梁右京一直没有睁开眼,但她听完了梁栩文说的所有的话。 梁右京恍惚觉得,或许梁栩文没有能让他倾诉这些话的朋友,因此这一晚的梁栩文看上去很脆弱。 这个男人就像他的阿爸一样,原来并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她的意识迷蒙起来,渐渐地要睡着了,但还是无意识地把手伸出了被窝,去够梁栩文的手指。梁栩文把自己的手送进女儿的手心里。听着梁右京平缓的呼吸声,他在关掉床头灯前悄然道:“我一定会让你阿爸醒过来,他休想离开我们。” 周唯一每隔三天就会被带出休眠仓进行腺体修复手术,梁栩文很配合的被提取腺液和信息素,但从不过问周唯一的治疗进展,不知道是笃定了周唯一一定会醒,还是怕他就此不醒。 管宁的态度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坚决,他偶尔会让出探视的时间,让梁栩文陪着梁右京进去看望周唯一。 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很慢,半个月过去,周唯一却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身体的各项指标平衡在高危的红线和危险的黄线之间,至少情况不会更糟了。 梁栩文今天又争取到了探视权,尽管只有二十分钟,这一次他独自走进了监控病房,梁右京还在学校,他没有等。 护士替他打开了休眠仓,周唯一完整的出现在他面前。梁栩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小心地摸着他埋着针头和各种营养管的苍白的手。 周唯一更加消瘦,整个人脱了像,但他任何的模样在梁栩文眼中都没有不同。 他见过他的唯唯所有的样子,所有的样子他都很喜欢。 周唯一的手指很凉,梁栩文很轻的把它们攥在自己手心里。 他看了周唯一一会儿,轻轻开口,像先前任何一次的探视一样:“你已经睡了1天了,小狗。” 周唯一没有任何反应。 梁栩文摩挲着他的手指,继续同他说话:“周一的时候右京学校里举行了期中测验,我们的小宝贝儿成绩非常好,我觉得这一点遗传了你。” 他的声音很低,毫不在意自己是在唱一幕无人相和的独角戏,“她同我说,她已经在自学初中的内容,希望以后能继续跳级,问我可不可以。我告诉她,如果以后她能通过你的考试,我就在她的跳级申请书上签字,那个时候她看上去很高兴,也很放松,我觉得是因为她有通过你测试的信心。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 监控仪上的数字在红色和黄色之间来回跳动。 梁栩文盯着周唯一的脸,顿了顿,继续道:“对了唯唯,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但现在只能等你醒过来我才会给你,我本来想带来给你看一看,但医生不让。” “——是一只金色的小铃铛,我要把它绑在你的脚踝上,以后不管你走到哪儿,铃铛都会响,我就可以知道你在哪里,不管多远都去接你回来。” “你不许偷偷摘下来。”梁栩文静了半秒,忽然笑了笑,“算了,我多余吩咐这一句。你怎么会摘下来呢,我看你巴不得把它挂到自己脖子上。”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慢慢静了下来,嘴角重新低垂回原来的弧度。 梁栩文松开了握住周唯一手指的手,伸过去捧住周唯一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神无比专注,情意浓稠,他的眼里只有他的爱睡觉的小狗,“唯唯,主人在叫你呢,你听见了吗?” 周唯一静的像是睡美人。 过了少时,梁栩文凑到周唯一耳边,声音落寞却温柔:“小乖狗。”他叫了周唯一一声,然后停顿了少许,“唯唯,”他又换一个称呼,“你不是想要我爱你吗?你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想永远陪在我身边,我允许了,我都给你。”梁栩文去吻他的额角,这是唯一没有被医疗设备遮盖的地方,他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只要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36章 周唯一的意识被困在一片虚无的朦胧里,他恍惚回到了在孤儿院的小时候。 那时的孤儿院还是一栋废弃的居民楼改装的,没有干净敞亮的院子,没有玩具,吃食只有发酸的西红柿和有点霉变的土豆,要不然就是一点豆芽,主食只有稀粥,一勺舀到底也见不到几粒米。 周唯一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照顾她的阿姨说,他出生没几个月就被丢弃在孤儿院的门口,他的身体很健康,所以被丢掉的理由或许是因为他是个omega. 周唯一是个出生就已经分化完毕的omega,不同于一般人要进入青春期后才会开始分化出第二性别,按理说,他的基因应当很优秀。 可仅仅因为他不是一个强壮的alpha. Omega还是太脆弱了,在各方面都只凸显出弱势来,于是他被当做无用的垃圾丢掉了。 他看见幼小的自己领取到属于这个月的几包零食后上了楼,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插进了一扇老旧生锈的铁门的锁孔里。转动锁芯,门被打开了,粉尘混杂着一股难闻的嗖臭气味从门里面散发出来。 瘦小的周唯一目光呆滞地推开门,那是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三居室,连客厅都被改成卧室,无数落魄邋遢的孤儿住在一起,走道狭长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周唯一走进去,佝偻着小心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个铺位,正准备把零食藏进干巴巴的被子里,脖颈后的衣领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拉扯着,他被掼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在一个杂物箱上。 不知何时围过来几个比他要高大壮硕一点的男孩子,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周唯一很有经验的抱着头,就侧躺在地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几个孩子从他的床铺上拿走了他的零食——只是三小包干脆面而已——其中一个孩子撕开了包装,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最后还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呸——你再吃也不长个,不如以后领到了都分给更需要的人。”周唯一默不作声地听着,被抢走了东西也不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没有意义,对方这些人里他一个也打不过。他心想,对方口中的“更需要的人”指的应该是他们自己,在孤儿院里也向来弱肉强食,强壮的人把自己对弱小的霸凌当做理所当然,当做生存法则。 等对方说说笑笑着离开了,周唯一才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脱了外套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假装自己同现实隔绝开来。 幼时阴影如鬼魅,无法摆脱,曾经跟随也将永远跟随他。直到某一年孤儿院里又住进一批新的孤儿。彼时的周唯一长高了些,但仍旧缩着肩膀,整个人看上去怯生生的。他们的房间里走了一批人,又住进来新的人,这批人里有一个苍白面孔的少年人,但少年的眼神亮堂又精明。 少年的周唯一被那人的身影覆盖住,那个人俯下身来朝他伸出手,笑着说:“小不点,你是我的下铺啊,你叫什么?” 周唯一抬起头木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明明只站着一个人,却好像房间里所有明亮的快乐和热闹都围绕过来。他的喉咙动了一下,很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少年嘻嘻的笑,摸摸他的头,周唯一下意识僵硬着想要躲,却发觉头顶的手动作很轻柔。 “躲什么,我又不打你。”少年戳了戳他的鼻尖,离开了他的床铺,一只脚登上通往上铺的梯子,“我叫管宁,你叫我一声哥哥,以后我罩着你。” ——管宁。周唯一在心里念了一遍,再抬头的时候视线里却只剩下一道残影。
38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