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程司文从桌子下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拿出手机给程司宇打电话。 “哥……”他喊一声，声音拖得很长，尾音发抖，喊完之后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地上，只流泪，却没有声音。 程司宇慌张地问“怎么了？司文，怎么了，你在哪儿？在家吗，哥现在去找你，你别动。” 程司文轻声说“我想回家。” 程司宇迅速地挂了电话到他家里接人，在看到程司文的状态时整个人都愣了，他快步跑到程司文旁边抱住他的肩膀，哽咽地说“哥带你回家，走，回家。别哭了，乖，我们司文最乖了，别哭了。” 程司文在他怀中晕倒过去，手指甲掐进手心里，红色的印迹让程司宇想起几年前那段日子。 那时候程司文整天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动不动就想自杀，每天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出去，也不喜欢灯光，不喜欢明亮，偶尔一个人抱着头发抖。 程司宇就在想，如果说，有那么一件事能把人折磨到这种地步，那到底是什么事？程司文不是不够坚强的人，他很阳光，很善良，过分单纯而不自知，只是，对于这样的人，打击来的倒也更快。事情发生之后的前一段时间，程司文还是很正常的，只是不知道后来触发到了哪里，才让他变成了那样的样子。 生无可恋。 于谁而言，暗无天日。 程司文读高三那年，尚且十七岁，他上学比较早，脑袋聪明，成绩很好，待人友善，班里人都非常喜欢他。 他的梦想是上医科大学，他有一位朋友，名叫陈郑杨。 午后阳光温暖的自习时间，陈郑杨偷偷看了看窗外，老师不在，便跑到程司文身边悄悄说“司文，我们出去逛逛吧，刚搬到新校区还没来得及怎么看，现在高三时间紧，连体育课都没了，不如就趁现在去。” 程司文站起身往窗外看，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一点半了，老师应该不会突然出现，他便点了点头，跟着陈郑杨出了教室。 新校区比老校区大很多，只是因为刚建好没多久，还有一些地方尚且在施工，而且并没有什么绿色植物，看起来光秃秃的。 程司文觉得无聊，便提议回教室。 陈郑杨揽住他的肩膀，嬉笑着说“回什么回啊，等会儿午休下课了再回不迟，就当约会了，啊……校园好大，得好长时间走。” 程司文疑惑地看他一眼，想问问他说的约会是什么意思，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遂没有问出口，只是心里多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窃喜，怎么样也压制不住。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午休下课五分钟了，程司文前边的同学问“程司文，你们去哪儿了，有没有买好吃的？” 程司文摇摇头，走到位置上坐下，没敢看陈郑杨。 他觉得，他对陈郑杨抱有不轨之心了。 如果对方跟他想的一样就好了。 程司文从小家教很好，读过很多书，闲暇无聊时也喜欢到网络上闲逛，各种论坛都曾涉足过。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除了有父母宠着之外，哥哥也是宠的厉害，对他的意见从来都不反对。他告诉家里人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他们只是愣了一下，便问“你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吗？” 程司文紧张地抓了抓衣角，本来以为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程司宇走到他身旁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说“到底有没有？怎么，连家里人也要瞒着吗？” 程司文艰难地点点头，说“有。” 妈妈好奇地问一句“那他喜欢你吗？” 程司文挠了挠头，脚有些不自在地踢了一下沙发，尴尬地说“我觉得……他好像是，也喜欢我的吧。” 他是真的觉得陈郑杨喜欢他。 陈郑杨对他很好，班里男生多女生少，陈郑杨长得帅，为人也温柔，对谁都好，只是不管做什么都要跟程司文一起，还整天在程司文耳朵边嚷嚷说如果不跟他一起的话做什么都没意思。 偶尔，陈郑杨也会跟同学们开玩笑说自己喜欢程司文，喜欢的不得了，一时一刻也离不开。 班里的同学对他们的亲密早就见怪不怪，偶尔也会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想到这里，程司文看了看程司宇的眼睛，又说了一句“我们是相互喜欢的。” 程司宇没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捧到手心里的弟弟突然就这么弯了，正不适应着，忽听到程司文这斩钉截铁地一说，便拍拍程司文的肩膀说“那也好，对感情的事不要随便，你的成绩我跟爸妈也比较放心，现在只好，恭喜你了。” 程司文挠了挠头，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高三开学后一个多月，即将迎来一场考试，考试在高三是常事，同学们早就已经习惯，并未太放在心上。 考试前，陈郑杨又过来找程司文，说“怎么样？复习的好不好，跟我一起去充一下钱吧，我水卡没钱了。” 程司文点点头，从自己位子上站起来。 陈郑杨冲他笑笑，温和地说“不要太有压力，快高考了老师们都这样，什么都夸大了说，只会给学生平白增加压力，其实都还好的。” 他的手按在程司文的肩膀上，程司文内心里悸动了一下。又默不作声地将他的手拨下去，说“走吧，一会儿该上课了。” 旁边有位女生对陈郑杨说“哎？你要去充水卡吗，正好我水卡也没钱了，你帮我也充一下吧，正好我就不去了。” 陈郑杨笑着点点头，接过卡说“女神发话，恭敬不如从命。” 程司文紧张了一下，内心像被小猫挠一样隐隐约约地痒，很想问问陈郑杨的想法。 充钱的地方并不在高三的教学楼，而是在另一栋楼，中间大概要走五分钟的时间。 陈郑杨在前面走，程司文跟在他身后侧，两人身高相差不多，步子也差不多大，很安静地走着，一时之间也无人说话。 程司文想：不然就靠发短信或者网上聊天的方式问好了，这样当面说也太尴尬。 陈郑杨突然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说“哎，司文，想谈恋爱吗？高中马上就结束了，要是再不谈恋爱就来不及了。” 程司文愣了一下。 他觉得陈郑杨在暗示他。 陈郑杨平日里跟他相处的种种一瞬间全部袭入他的大脑。宠溺的，玩笑的，温和的，习以为常的。 程司文的手缓缓地，缓缓地爬到了自己的肩膀，慢慢拉住陈郑杨在他肩头的手。 晚自习下课，出来的人并不多，路灯散发着明晃晃白色的光芒，没有月色，只有几颗黯淡的星辰。 程司文说“我们在一起吧。”
第四十二章 结果很难尽如人意。 陈郑杨惶恐地拒绝了程司文，并将他是同性恋的事情传的满校园都是，很多时候，你以为已经很正常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并不是这样的。 程司文的学校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他们所有的人都对同性恋报之以恐惧甚至鄙视的心理。程司文走在路上经常会看到别人的目光，带着刺，突兀地扎入心上。 论坛已经玩的很开，他们把程司文的照片挂了出来，帖子后面是大大的hot，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对此事谈来谈去，却没有一个朋友站出来说“司文，不要担心，这没什么。” 一个人，被所有人孤立，甚至于这时候，程司文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和难过。直到老师找到他，轻声问“你要不要考虑换一所学校读书？” 程司文点头，觉得后背沉重起来，像压了什么，却又像空无一物。 殷风和程浩风听说了这件事，抱住他的肩膀安慰，说“司文，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我们先不去学校，等过段时间之后再到另外的学校读书，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跟上的。” 程司文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如同自己所想象的一样善良友好。有些人，或许是平常自己过得太不幸福了，纵然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也要狠狠上去踩一脚。 郑启维从程司宇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来看他，两个人在卧室里聊天。 程司文问“启维哥，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郑启维愣了一下，然后挠挠头，目光有些飘忽地说“我跟你一样。” 程司文又问“那你身边有人看不起你吗。” 他的语气平稳，虽然是问句，却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郑启维抬手摸他的头，低声说“司文，整个中国有多少人，这个世界有多少人，你觉得，他们那一部分人的言论，是不是能代表全部？” 程司文冷笑，狠狠地将他的手甩下，说“可正是因为这只是平常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才代表了全部。” 郑启维讶然，半晌才问“那你恨他们吗？” 程司文摇摇头，用手撑住胳膊趴在窗台上，另一只手伸到窗外晃了两下，说“不恨，我厌恶他。” 郑启维走后，程司文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往外看。 听说，每个人都有征程星辰大海的权利，这与其他并无关系；听说，每个人都不应该对别人的生活加以评判和干涉，哪怕是最亲的人；听说，社会已经进步很快，歧视已经减少，所有人的接受度都已经变强。 可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听说。 他确实足够聪明，越是聪明的人，就更容易钻牛角尖，难以迈出沼泽。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思考，直到厌倦，厌倦之后便是轻视，轻视的尽头变成了死亡。他最初试图从窗台上跳下，被殷风发现后抱着哭了一个下午。程司文说“妈妈，我觉得，我需要看医生了。” 他瘦了一圈，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手腕上有几天前用镜子划刻出的伤痕，累累难计又似毫无所觉。 殷风哭的声嘶力竭。 她的儿子，她的小儿子，从小到大，从没让他受过苦，一直宠着，疼着，爱着，可是到头来，怎么就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程司文轻轻拍她的后背，说“妈妈，不要担心，我去看病就好了。” 就好了。 会好的。 他去看了心理医生，是一位阿姨，亲切地让他喊“孙姨”。 她问了程司文很多事情，程司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答了，什么都不隐瞒。 孙姨问“那你为什么想离开呢？”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问话语气也与之前一样。 程司文歪歪头，答“因为太无聊了。” 他突然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以前的时候，他希望好好跟喜欢的人谈一场恋爱，他希望考上喜欢的医科大学好好工作，他希望将来好好孝敬父母，他希望看程司宇娶妻生子，他曾幻想过很美好的未来。 可是这个时候的他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 没了动机，没了前行的力气。 孙姨笑了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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