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箱不再负责守护他和关越的回忆,他也就慢慢懒得再打开,本想着五年说长不长、但也绝不算短,过几年再学着适应也没关系,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迎来了再度打开它的契机;保险箱里传来陈旧的味道,光洁如新的纸张像是什么上世纪的邪恶残余,他取出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打开其中一份,上面写着: [……婚姻以5年为期限,今日开始生效,到期双方可随时选择结束婚姻。] 江尧盯着白纸黑字看,他混淆错乱的记忆看来并没在这上面出现偏差,他和关越的婚姻,确实是只有五年,他甚至不敢在这份协议上添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原本想要再写一句:[如果双方皆有意愿继续保持婚姻关系,本协议所规定期限可届时另议。] 他为这句没添上的话咨询了许多专业人士,得到的答案都是可以,因为这种涉及到多方面的协议本就是越完善越好,既然他已经考虑到离婚后怎样、中途因不可抗力因素离婚又会怎样,他考虑了那么多两人分开的情况,合该加上条别的可能性,比如两人婚后生情,决定不再受期限的束缚、共度余生。 这种可能性多么美妙,连替他把关细节的律师都笑着这么调侃过他:“江总一表人才,五年朝夕相处,相信哪怕是根木头成精,也要为您动心的,更何况您与关小少爷的关系本就那么好。” 他那一秒被短暂的说动,这句话被他打下一个开头,然后又如梦方醒地删掉,他那时说:“算了,本来就是为离婚作打算的协议,写这样的东西干什么?” 显得像是他在乞求关越爱他一样——尽管他确实无数次地这么乞求着,但如果被关越看到了这样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别有居心的坏人?怎么会有人谈了价格买走自己的婚姻,还想要得寸进尺地得到自己的一生呢? “如果、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他开玩笑一般地道,声音却很轻,连说起来都没底气,“那就到时另拟一份,再写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吧。” 但应该也不会发生,他想,不仅仅是因为关越不想要踏入婚姻,更因为,他已经快要三十岁。 虽然别人谈论起他,总是说江总年少有为,上天已经够偏爱他,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也淡得几乎看不出影子,可是他总是忍不住在关越面前自惭形秽;他知道是已死之人的嘱托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但心老与身老也就只有一线之隔,一个已经察觉到自己衰老的人,是无法使躯体长久年轻的。 他有段时间恨刘知芳,恨这个女人一开始对自己那样好,临死前却轻飘飘用一句话掐灭了他和关越除兄弟之外的所有可能性,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相处中发现了自己不一样的心思、然后又在死亡来临前的几十分钟下定决心以此为筹码让他妥协,反正总之是起效了,后来他在和关越相处的无数个瞬间,都总是会想起她的脸。 ——血淋淋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用让人无法拒绝的母亲一样的语气说,江尧,你要做个好哥哥。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有多残忍,对一个全身心爱慕着关越的人说这样的话,他宁愿她说“以后你离关越远点,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也好过现在这样,明明他不愿意、不想要做、觉得这种有关年龄的偏见可笑至极,却一句话都没法反驳,只因为他知道本质上她也没做错什么。 温柔的、和蔼的刘阿姨,死的时候家里没有人来送别,因为这世间有资格为她送别的亲人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家乡远道而来的村长,风尘仆仆、两鬓斑白,捧着她全家的黑白照片为她痛哭——照片是仅有的全家福,因为当时村里技术问题只能拍成黑白样式,就像是某种诅咒,诡异又应景,往后这家人再也拍不了彩色照片了。 孤单的、孑然一身的刘阿姨,在只身来到龙青,成为关越的贴身保姆之后,就把这个年轻的男孩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爱,并爱屋及乌地喜欢和这个孩子有关系的江尧,她珍藏合照和关越送给她的小玩意,心愿和动机简单到无法令人苛责:小越,平安幸福地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这是写在照片背后的话。 幸福有很多种,但在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她的认知里,能够躲开疾病灾祸、和爱人结婚延续下一代,就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了,即使是江尧也不可以打破这样的幸福。 所以他恨她,在同性婚姻法早已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城市的现在,仍然固守着上一代可笑的认知,但时间愈久他就愈发现好像她才是对的,自己确实不是能给关越幸福的人,后来种种原因之下他和关越达成婚约,当晚他去山上看她,从那双眼里读出“早知如此”的轻蔑,他忽然开始觉得愧疚: 她于他有烈日下促膝长谈的恩情,但事情至此,他却交不出更好的答卷。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张照片,同样的三人合照,当时他们都保存了,只不过他那张背面没写什么东西,现如今还变得破破烂烂——来之前他把照片上自己的那部分剪掉了,只留下对方和关越,像是双人合照;他在暮春萧瑟的晚风里点燃了那张修剪后的照片,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江尧不配出现在这张照片中了,他拿着自己的那份离开了墓园,往后结婚几月,再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此刻,他摩挲着那句自己亲手写下的官方的条款,沉寂许久,蓦地笑出声来,只不过那笑里没多少快活的成分,更像是一种苦闷无处发泄的自嘲: 上天真是和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在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衰老、不应强占关越余生的今天,竟让关越又以为他们确实要共度余生。 只要……只要他不说,江尧攥紧了手里的文件,白纸被他捏得发皱,他突然阴暗无比地这样想。 他就可以真的和关越白头偕老,不用在深夜里一遍遍地数他们之间的倒计时——甚至这样做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后果,因为关越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就算未来某天真的暴露,那也是关越当初自己不肯细看,做交易最忌讳盲信熟人,他劝过的,他明明劝过的。 他的手骤然脱力,纸张上的皱痕清晰可见,他差一点就把这份文件揉成废纸,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他望着那行字,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腾起报复欲,五年? 他抓起桌上一根黑色水笔,在数字标注的“5”后面狂野潦草地加了两个零。 五年怎么够?他要五百年! 不止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关越也得和他绑定,就算哪天死在前面他都要在阴曹地府等着关越下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大家一起去投胎,他倒要看看下辈子还当不当得了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不得不说发起疯来还是有用,他划烂了一份备用文件,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陡然淡了下来,这会儿再看,竟然真开始觉得有些可笑:众所周知只有白纸黑字的文件才具有法律效力,他这样乱改,除了他自己觉得爽快之外,实际上什么用也没有。 ——或许也有,回头五年期满,收拾协议的时候万一被关越阴差阳错看见了,说不定会看在他是这么个疯子的份上,多宽限他几天。 这么想着,他把文件又放回保险箱,连同被他改过的那份一起,还顺手改了个密码,确保关越应该一时想不到,才放心地将箱子放回了原处。 他掏出手机给祝星纬打电话,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声音鬼鬼祟祟的:“喂,江哥。” “你——”他原本想问对方到底怎么说的和季崇婚约的事儿,怎么大家都知道是三年期,就关越一个人不知情,话到嘴边感觉到不对劲,奇怪道,“你怎么了,好好说话。” “不行。”祝星纬声音还是虚虚的,“我在外面办事呢,这里不让大声喧哗。” “……好吧。” 江尧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开始盘问:“你当时和小越说你结婚是怎么说的,我觉得这中间好像有点误会。” 祝星纬:“……” 祝二心里一时十分慌张,心想怎么回事,昨天刚被关越捉住马脚今天他老公就找上门来报仇了吗?这又是搞哪一出? 他知道错了!不就是瞒着大家和季崇搞过对象吗!他知道错了还不行! 祝二心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误会呀,什么误会都没有,我们好着呢。” 恰好季崇这时从医院走廊的另一边出现,祝星纬心中警铃大作,隔很远开始跟对方打手势让人别说话;但事实证明新婚夫妻——即使是谈过恋爱的新婚夫妻也没什么默契,走近的季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你身上痒?我给你挠挠。” “……” “对了,”季崇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你哥让我们俩先回去,我叫了司机,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把你送回公寓。” 他听出话里另一层含义,一时忘了话筒对面的江尧,奇怪问:“你不跟我一起?” “我想再等等,看看席泽母亲如何。”季崇淡淡道,“离得那么近,当初在医院倒是不见她来看临瑜。” 捂住话筒已经来不及,祝星纬猝然睁大眼,与此同时,江尧问:“临瑜?” 作者有话说: 江尧: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一点碎碎念:前天用电脑写一半键盘失灵了,我说那换成手机写吧,忽然我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当时我就觉得不妙了,后面几个小时黑点越来越大,我紧急把这两样送去一起维修,回来看着空空的桌子和平板发了会呆,不太敢动,怕一动我就要把平板也送去检修了。 然后请了假,当天没说主要是不太想回忆,而且家里人说财和灾都不能外露,现在解决了和大家解释一下。 八月份以来我真的倒霉得有点玄乎,接下来我准备找个灵点的寺庙拜拜,就这样,心好累,下班。
第53章 往事 江尧有一瞬觉得自己在幻听。 但他在祝星纬紧张的小声呼唤中回过神,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在他听来像是某种时隔久远的私语,嘲笑他对现状的一无所知;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因为季崇和祝星纬低声的争执即使话筒被捂住也能隐约传出来:“我不是让你别说话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在和他打电话?”季崇语调冷淡,然后突然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有点别扭地缓和了些嗓音,只是仍压着火,“而且知道了又怎么样?祝二,关越糊涂你也糊涂吗?就算你和关越关系再好,你也该知道这事瞒不了一辈子,他总会想起来。” “就算、就算他真的忘了发生什么,难道连以前的事情也一笔勾销了吗?”季崇的声音细听有点抖,“我早就想说了,那沈临瑜怎么办,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沈临瑜?就凭我那一点相处的时间吗?我算个屁!他见我的最后一面都还在拜托我照顾江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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