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适休息后,林深强行忽略周身传来的痛感,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挪动几步,脚上仿佛灌了铅般沉重难行,已经完全浸湿的鞋袜裹在脚上,极不舒适。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唯一的手机已经在大雨中被生生溺死。 山中视野不佳,林深没有方向地在山间行走,穿过一片又一片丛林,踏过一个又一个石堆。 时间的概念已经慢慢变得模糊,也许走了几个小时,也是只是十几分钟,待林深快要没有力气的时候,终于在前面看见了一个浅浅的山洞。 他脚下用力,靠意念往前走去,不断提醒自己就快到了。 就快到了…… 到达山洞的路程变得十分漫长,林深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踩过石地,在浑身无力之前,走进了洞里。 山洞内部不大,却足以遮蔽风雨。 大雨磅礴而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趋势,乌云悬于高空,所望之处尽是阴沉。 连绵不绝的山峰与天穹连成一条起伏长线,温度渐渐降低,暮色正在来临。 林深找了一块雨水无法飘进的地方坐着,然而源源潜入洞中的风却无法阻拦。 湿透的衣裳被冷风拂过皮肤,刺骨寒凉。 四肢已经冻到没有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完全笼罩山林,林深被淹没在了静寂的黑暗当中。 他眼皮合拢,陷入睡眠。 朦朦胧胧中,他仿佛站在一个漆黑的空地上,空地不见边际,广袤无垠。 迈腿向前奔去,跑了好久好久,周围没有一丝变化,还是无尽的黑暗。 迷惘、害怕、惊恐,各种情绪糅杂心中,他茫然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恐惧就要将他吞噬,带着他走入无尽深渊,倏然—— 远处出现一道光亮,有人发着光芒,朝他跑了过来。 光晕越来越大,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一般,那人行过之处,原本无边的黑暗被急遽驱散。 林深怔愣地站在原地,陆景周身带着浅浅微光,朝他伸出右手,嗓音低沉动听:“别怕,我来了。” 林深伸出左右,眼见就要触上,轰隆一声,梦中的世界骤然传来巨响,林深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手握了个空,站在他面前的陆景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 “巫栖山接连几日大雨未停,多地发生小面积山体滑坡,据了解,此前持云的一支团队曾进入巫栖山进行宣传视频的拍摄,其代言人林深在拍摄返程途中不幸坠崖,而该团队因为害怕担责,直到今天上午才选择报警,现警方正在全力搜救当中。” 姜承盯着电视上的新闻,心下久久愕然。 陆景的直觉简直准得可怕,昨晚他照例打电话给林深,却提示他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打给小徐,同样无人接通。 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陆景脸色冷沉,当即给打给姜导请假,说自己要立马去一趟林深拍摄的地方。 姜导当时自然不肯:“可能只是山里没有信号,这大晚上的,你说走就走,多危险啊。” 陆景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道:“林深说过今天返程,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进城,不会没有信号。” “那也可能是手机没电了,你还什么都没确定就这样直接过去……” “不会的,”陆景打断他,“就算是手机没电林深也会想办法打给我。” “那你好歹等天亮了再去啊,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呢!” “……”陆景走出电梯,在地下车库找到自己那辆越野。 “现在什么都不确定,你去了万一是场乌龙……” “我宁愿是场乌龙。” 陆景啪一声挂断电话,发动车辆。 即便是场乌龙,他也一定要去。 越野在高速路上飞驰而过,行径之处溅起大片水花。 天色蒙蒙亮时,大雨终于停了,陆景在山间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脚下一个急刹,越野在山路上留下几道长而深的痕迹。 开门下车,陆景径直朝那个熟悉人影走去。 小徐显然也看见了陆景,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惊喜来形容,但这份喜悦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陆景走到他的身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小徐道:“陆影帝,深哥昨天他摔下山崖,直到现在都没消息!” 眉头紧锁,陆景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摔下山崖?” “对,”小徐转身指着身后那群人,“而且他们还抢了我的手机,不让我跟外界联系!” 陆景顺着手指看去,眸光锐利森寒,面色冷若冰霜。他的目光宛若寒潭般将那些人一一扫过,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陆、陆景,我们……” “林深从哪儿摔下去的?”陆景没有给他们废话的时间。 他们不知道陆景与林深的关系,在看见陆景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震惊,没料到他现在又问了这样一句话。 这摆明了是要管这件事的意思。 “这……”有人犹豫道,“我们的人已经在找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陆景:“他摔下去多久了?” 几个人嗫嗫嚅嚅,答不出话来。 小徐在一旁道:“昨天早上十一点左右摔下去的。” 已经快一天一夜了。 “报警了吗?” 几个人别开眼,不敢直视陆景的眼睛。 小徐:“没有报警,他们不让报警。” 陆景眸光冷沉,当即拿出手机拨通110说明情况,挂断电话后,沉声对那几人道:“带我去他摔下去的地方。” 几人终于有了反应,纷纷盯着他惊恐道:“您不能去啊!” “太危险了。” “刚下完雨山里路滑。” 劝说之声纷涌而来,陆景却置若罔闻,坚持道:“带我过去。” 他的神思不似有假,几人还欲再劝,被他目光冷冷一扫,当即闭上了嘴巴。 刚下完雨的山路泥泞难行,树梢时不时滴落几滴积水,打过树叶窸窣作响。 陆景跟着带路人走了半个小时,路上除了询问几句跟林深相关的事情外,没再多言一句。 “就是这里。”带路人指着前方的坑洼,说道。 坑洼的右边便是林深滚落的山崖,山崖倾斜的角度不算太大,但一眼望去见不到底。 林深摔落的痕迹已经被大雨洗刷干净,陆景凝视这片泥泞,眉头蹙得更紧。 观察了一下地形后,他试探地伸脚探了一下,然后对带路人道:“我去右边,你去左边。” 带路人没想到陆景会让自己也去,不自然地哽了一下,欲哭无泪:“陆影帝,我……这……” “你也可以选择原路返回,等着给警察提供线索。” 陆景说完就顺着山崖而下,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山崖下面没有河流,林深滚下去如果没有遇见什么缓冲的东西,很有可以脑袋撞上岩石,或者遭遇其他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陆景胸腔阵痛,像是长着倒刺的藤条狠狠插进心脏,又极速从里取出,带出淋漓血肉。 不停观察周围地势,猜测林深可能会滚去的地方,陆景踩着泥石,一路向下。 行径一片矮丛,枝叶滑过他的衣角,忽然,余光瞥见什么,陆景动作顿住,转身折返回来。 绿色与褐色之间,赫然有一些不知被雨水稀释了多少倍的浅红。 看见那点浅红的刹那,陆景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直觉告诉他林深经过过这里。 再一扫视,面前这片灌木丛比其他的倾倒都要严重一些,明显是被人用力抓过。 而且还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想到这里,陆景既欣喜又担心。 欣喜是因为如果这些猜测成立,那林深有缓冲带的保护,尚且安全的几率大大增加。 担心则是因为害怕猜错,况且即便如此,林深也极有可能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至少有了一个希望和方向,陆景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前走去。 - 林深后背靠着山岩,身上前所未有的寒冷,他想要蜷紧身子,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仍然灰蒙蒙的。 林深半睁着眼睛,神思混沌,好像无法思考。他的脑袋有些热,同身体上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让他异常难熬。 昨晚断断续续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有充满黑暗的,有光怪陆离的,还有雨林里,山崖边。恐惧感和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向他蔓延而来,他瞳孔扩张,动弹不得。 每当他快要感到绝望之际,陆景总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当他带着绝处逢生般的喜悦把手递给陆景时,这个让他倍感安全的人又一次次在梦中消失。 然而即便如此,梦中的他也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相信陆景,选择把手递去。 恍恍惚惚中,林深从喉间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呢喃:“陆景……” “林深,林深——” 远处传来呼叫他的声音,不用细听也能听出来是陆景。恍惚中,林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仍然躺着没有动作。 “林深,你在这里吗,林深——” 陆景还在呼喊。 “林深,林深——” 声音越来越近,林深终于意识到什么,凝神去听,就是陆景!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走出山洞,可是手脚却不听使唤,接连尝试几次都用不上力。 他想要大声回应,喉咙却哑得厉害,只能用嘶哑的声线断断续续答道:“在……我在、在这里……” 陆景的声音似乎又远了一些,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在……这里……”林深徒劳地开口,想要挽留。 然而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梦中的无力感再次充斥他的全身,他的身体仿佛被困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牢笼,想要逃跑,却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扣上了禁声的枷锁,喊不出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离自己远去,而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 呼喊他名字的声音好像停了,又或者是陆景走去了更远的地方,远到他已经听不见了。 许是做了一夜噩梦的缘故,这样的情节林深已经在梦中重播太多次了,现在再次经历,竟也不觉得有多难过。 他还是相信陆景,至少陆景曾经这样靠近过他。 即便是死在这里,能够在濒死之前听见陆景的声音,他也感到非常满足。 脑袋愈发昏沉,他感到有些困了,只想闭眼睡上一觉。 眼皮缓缓合上,他放任自己进入无需思考的黑暗之乡 睡梦中,他似乎听见了鞋子踩过碎石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别的声音,大抵是在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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