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鸽摇摇头,它回答说:“没有没有,是你们最红。” 但是它在心里想,红山茶的红当然不是有傲骨的红。那是国境内最漂亮的姑娘嘴唇上的胭脂红,是壁画里宴厅上地毯的红,是诗人用泪水打湿的情书上火漆印章的红。 小白鸽很难过。它知道,它的红山茶凋谢了。它绕着花圃飞了很多很多圈,却只找到了一片花瓣,它相信自己一定没有认错,只有它的红山茶才会有这样大片的花瓣。 它把那唯独一片的、山茶花的花瓣给水仙看,水仙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难看的花瓣!它已经褪色了,又淡又脆,不如我从自己的衣服上取下一片送你吧。” 小白鸽没有答应,它想,你本身就是白色的,是淡黄色的,当然不会担心褪色啦。于是它带着那片花瓣飞远了。它再一次飞越国境线,想到城堡里去。它想等待公主的婚礼,即使还不知道那将在什么时候举行——如果一直不下雪的话。它想回答山茶花,那些传说是真的,真的会有穿着长裙戴着手套的女郎在大厅中起舞。 这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小白鸽飞得很高,越来越冷,水汽都凝结成了云层。风太大了,那褪色了的、薄脆的花瓣碎成了一片一片,小白鸽抓不住它。小白鸽只能看着花瓣的碎片从云层里落下去,和云朵遗落的雪片一起,从高高的地方落了下去,飞散了。 就在这一天,城堡里的公主终于要出嫁了。车队驶出了城堡,年轻的公主充满了好奇心,想看一看她的王国。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就看到天上落了雪,那雪很大很大,比羽毛还要大。 在大雪里,有一片小小的、白白的花瓣,落在了公主的额头上。 ※※※※※※※※※※※※※※※※※※※※ 1个附赠童话故事
第35章 附录2:轶事若干 徐慎如身后遗稿,计有日记、书信,回忆文章等等,在解禁后录入档案,别并无奇特之处。 内中独有《伯阳先生》一篇,绘同僚周曦事迹,情态如在眼前,读之不免喷饭。 又有情书及诗词若干,纤丽幽怨,使人瞠目。 徐氏的文集获准出版,其故友王采荆为之作序。众人翘首盼王深揭内幕,未料王氏只写了“此为闲事,可免赘述”八字,实在深负众望。 徐氏在行都时,虚乏多病、意态惫懒,然从不误要事,井井有序。 人惊异之,徐便笑言:“我病中度日久之,初时不无怨恨,如今手熟而已。” 王采荆避难嘉陵,好做三样事:坐茶馆吃茶、逛街而不买一物、办公桌前对朋友哭穷。 友不堪其扰,谓之曰:“你是财长朋友,哭得甚么穷。” 王应声答言:“财长好卖可怜,我不免染他恶习。” 王采荆本专治上古历史,浩劫余生,居然转投近代,亦颇有为。 后辈问以治学诀窍,答曰:“要活得长。” 蒋瑶山生平谨慎,闭门著述,怡然自足。 人或誉之,蒋拒不受:“苦求自保,以至谦退如此,生平愧对圣贤。” 武侠宗师洗花馆主,为文奇诡恣肆、令人拍案,惜不擅写细腻情事。 生平二十余作,唯有三篇格外纤敏,传闻是因为写于闭居租界时,得过萧令望的补充。 另,洗花馆主本名吴浣弦,在商业上亦颇有成就。 旁人认为他是经商之余写作自娱,但他在晚年的回忆里则自称“经商是为能随意写作而不得不做的罢了”。 二语不知孰真孰假。 周曦与其子周恪似有不伦之欢,此语亦不知真假。 女影星蓝雪桥一生三嫁,又三次离婚。 独居珠城,后不幸于浴室内意外触电身亡。 徐三小姐徐若霜寿过百岁,为好事者收入《何处旧风华——细数近代名媛》一流的书籍成为压卷之作。又因为她可用于论证“看淡云卷云舒”之类观点的联考作文,声名颇著。 受波及而被骂得最不堪的当数与她分合数次的丈夫陶永谦。 能与“陶永谦究竟是不是坏男人”相提并论的问题,上一个还是“著名女作家沈栖北君因为红杏出墙而死,是罪有应得还是追求真爱”。 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遗作《春尘》被节选入了中学课本。 萧令望刻意的公开并未改变徐慎如的风流轶事被刻意回避的现实。双方的书信从未能够专门地、完整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不过故事的零散版本则一直都是众人津津乐道的秘闻。 他们在年龄和身份上的巨大差异使那些词句直白的信件在后来注定要受到严厉的道德审判。多数人都认为萧令望显然在年轻时代被本应负起教育引导责任的徐氏暗中诱惑,这才走上了不可挽回的道路,但当事人却对这种说法展现出不加掩饰的轻蔑。 或许因为过早地公开了这段情史,萧令望终生未曾建立家庭,至于是否有过其他同性伴侣,则已不可考。 参考文献: “徐若冰档案”,琼宁,中央研究院近代文档案馆 《中央研究院浦希严先生纪念特刊》,琼宁,1986年 萧令望:《萧令望日记》,琼宁,1971年 萧令珈:《旧人旧事》,仙源,2001年 徐慎如:《徐慎如往来书信集》,云间,1997年 徐慎如:《伯阳先生》,琼宁,1950年 徐若云:《秋柳室稿》,云间,1981年 王采荆:《关于徐若冰此人生平的报告》,平京,1963年 王采荆:《西园文存》,平京,1996年 陈嘉君:《萧令望口述自传》,琼宁,1957年 赵雁声:《徐慎如年谱》,云间,2017年 谢屏斋:《周伯阳先生交游考》,云间,2002年 周屿:《徐若云年谱》,平京,2013年 谢闻汐:《含怀不能宣:徐君容生平》,云间,2014年 陈燕羽:《王采荆与蒋瑶山在青壮年的交往》,《疑古》2010年第2期 江雨霏:《特别事务轶闻》,仙源,1988年 褚秋秋:《蓝雪桥与近代影事》,嘉陵,2016年 程思玉:《离乱四十年:中央大学记往》,平京,2009年 (不要信,都是假的↑)
第36章 附录3:莲子 为自己选择一个死法,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还是略费过徐慎如一番思量的。 这时候天色已晚,他先写了那预备要给来人看的、所谓畏罪自尽的遗言,又走到王采荆家里,把借的那本书还了回去,见王采荆还在忙着赶制学习心得,想必一时半会儿定不会打开书看,也就不会过早地看到书里夹着的纸条,所以很放心地准备到外面去逛一逛。 外间月白风清,真是一个极好的秋夜,或许是平京的秋向来如此,也或许是因为他已决计要离开人世,便格外能欣赏到风景的佳处。湖里的荷花都开败了,剩下些干枯的萎蔫的莲蓬,修竹一样在水里挺立着,影子映在水面上;树叶掉了许多,地面一踩就出碎响,树枝摇摆的影则映在断碑和亭台上。徐慎如伸出手虚握一握,像是想进行字面意义上的“捕风捉影”似的,不过没有捉住,那花枝的轮廓摇曳着,就从他手心流淌过去了。 今年平京没有很多卖莲蓬的人,即或有,大概他忙忙乱乱,也未能注意到。不过这不要紧,他大可以自己去折一枝——就在这湖水中央。这夜霭中的湖水令他想起《茵梦湖》的故事,想起那男主角是如何试图去湖水中央折一枝巨大的白色睡莲,就在他少年时倾慕过的人婚后的庭园之外。旧情人,想到旧情人便使他想起萧令望,想萧令望在天涯的另一端,而中央大学这迷蒙的秋糊里也并不曾有那样巨大的白色睡莲。 中国人的审美偏好里,或许是不爱那样肥硕妖异的花朵的。这校址曾经是前朝贵族的别院行宫,湖也是在那基础上开挖加深的,里面是真正的、很传统的菡萏。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这是他幼时读得很熟悉的、很浅近的句子了,今时今日看来,却忽然别是一种滋味。还与韶光共憔悴,他以前想,那是很美的,又有甚么不堪一顾的呢?其实他今日也这样想。这湖水对他总有种异样的诱惑,令他很想要就葬身于此。 它那粼粼的波光显得风情万种……它静谧又温柔。死亡给了他极大的赦免,使他四顾的目光都更轻松自如,也更单纯无挂碍了,这让他只能看见美。残荷是漂亮的,他剥开莲子的时候懒得去芯,所以那味道也应当是好吃的清苦,实在是令他很想念的,他要留在这片湖水里……这多么好!这是他对人世的一部分幻想与贪恋。 但走到湖边的时候,他却又迟疑了。那湖边不仅有断碑,也有新的纪念碑,因为在这里自沉的不止一位。有前朝的文人,有愤怒茫然的作家,甚至也有过殉情的姑娘,他就站在碑文的前面,这碑是以前就立的,他们搬过来的时候也不曾推倒,还是他说觉得没必要,所以留下的。 徐慎如犹豫着想,他能够留在这里吗?他在很大程度上笃信科学,其实是不怎样相信人死后还有什么魂魄的,但此刻将要赴死了,却难免人之常情地变得思绪万千起来。他真正是耻于与前人并列的,他何能与那些人并列呢?他今生已经是空空如也、一事无成的了,最后又是一个这样的结尾。昔年多少轻狂事,如今不过梦境也似,于国家也好,于故旧也罢,再论及央大,他也无一处能全然无愧的。 答案昭然若揭,如果真有接受审判的那一日,他亦不敢说自己值得这湖边一行碑文,甚至连“试图衡量自己是否值得”这件事本身,都显得何其僭越。徐慎如忽而嘲讽自己真是个俗人,从前最爱笑话古人总担心什么青史竹帛,向来声称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为何事到临头,竟然这样落入俗套呢?这可真是…… 对于死亡本身,他没有什么顾虑。对于死状,他也没有太多顾虑,毕竟死状是凄惨还是凄美,既然事主已经都死透,伤的也不过是活人的眼睛罢了,跟他本人实在无甚干系。他只需要在今夜干净利落地了结自己,免得受平京警察局的审问,顶好是被人家当成畏罪,这样也省得再千辛万苦地去抓什么首犯,这无休止的风波真让他厌倦又不耐烦。 开一个追悼会罢了,哪有什么首犯可言呢。只希望自己别再有什么追悼会,再弄出新的首犯,这才是正经——不过他的名声一向很杂,没有顾春嘉的干净,所以这一点倒不用担心。 思绪是飘忽的,他想水会不会太冷呢?当然即使太冷,这也不会成为他贪生的理由。投水似乎是一个很传统的死法,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如此自戕的数也数不清,他一生不大敢以传统读书人自矜,传统读书人也很目他为不学无术,没想到唯在死法上倒差点忝列其间……不过,也只是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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