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品局上岑谙喝过几杯,此刻安静坐在车后排,左手搭在腿上,不时轻抬无名指,过沿路的灯光晃过戒指上的几颗精细红钻,如取心头沁出的血珠染上光辉。 他有些不在状态,耳畔恍如还在回响被求婚时包房里的众口嚣嚣,算是明白了应筵所说的“主角”。 一切都太意外了,他以为会跟七年前似的沙龙变成一场乌龙,结果28号盲袋的葡萄酒竟然倒出一枚戒指,然后应筵拿着这枚戒指向他跪地求婚。 但正好在他二十八岁这一年,也勉强算得上有迹可循。 世上能有几个人会设计出这种法子,怕是前所未有,不怪他当场惊愕,眼下又久未回神。 岑愉像是比他还兴奋,他偷偷地抬指端量,岑愉就明目张胆地抓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边咧着嘴傻乎乎地笑边道:“爸爸,我长见识了。” 今晚在高速路上的那通电话,岑谙还纳闷儿一个沙龙能让不谙世事的小孩儿长什么见识,原来全长这儿了,他点了点孩子眉心,说:“别效仿啊,你还小。” 岑愉嘿嘿两声,抓着主驾的椅背趴过去,悄摸探出脑袋看应筵开车。 应筵嘴角噙着很淡的笑意,根本压不下来,没办法,求婚时岑谙的手是岑愉递过来的,他相当于同时得到了两个人的认可:“干什么,小朋友。” 岑愉被发现了,还倒打一耙:“你在镜子里偷看我呢。” 应筵逗他:“谁偷看你了,我偷看你爸爸。” “你骗人。”岑愉逻辑性很强,“要是你偷看我爸爸,你就会问——干什么,岑谙。” “你爸爸也是小朋友,你俩都是小朋友。” 毫不理会这俩人不着调的对话,岑谙提前跟严若炤请明天上午的假,对方给他回信:挺轰动啊今晚,估计明天醒来整个葡萄酒圈都知道了。 岑谙又给上司发“菜刀”:那批不批假啊。 严若炤:批吧,你晚上自个加班补回来,考勤我就当闭只眼了,还有,恭喜。 岑谙:谢谢你啊严总。 这个点回祜灵市太晚,应筵径直把两人带回公寓,进屋后习惯性要给岑谙拎拖鞋,刚开鞋柜就被岑谙抢先将那双奶白色拖鞋拿出来换上。 大约是有岑愉在旁边不太好意思,应筵理解,默不作声拎起另一双儿童码数的拖鞋放到岑愉跟前:“小愉,换鞋子。” 上一次来还没这双鞋的影子,岑谙瞪了瞪眼,问:“什么时候买的?” “空闲的时候。”应筵褪下大衣挂到衣帽架上,岑愉不够高,他也给小孩儿将外套勾上去,“你知道么,以前我缺什么的时候,就列个清单给邹助,让他买齐了给我送过来,再不济我自个儿在网上下单,因为我一直觉得逛商场是件顶没意思的事儿。” “那这次不会也是喊邹助帮买的吧。” “我自己去商场挑的。”应筵进屋调蜂蜜水,这是在当年岑谙离开后他养成的习惯,只不过这次是调给岑谙喝,用那罐对方在新西兰给他带的蜂蜜,“我就按着给你添置过的东西,再给小愉添置一份,拖鞋、水杯、睡衣、洗漱用品……然后发现,不管是这些日常用的,还是远门在外为你们挑的礼物,只要有人期待着,在挑选过程中就饶有生趣。” 正如今晚岑谙颈上系的这根银斜纹领带——应筵揪了下岑谙的领带末端,他发现岑谙很喜欢佩戴他送的这一条,如此便在心底种下一片满足感。 屋里弥散开柠檬蜂蜜的甜香,岑愉嘴馋,扭脸问岑谙:“爸爸,这个喝了会尿床吗?” 岑谙吓唬他:“睡前喝多了就会。” 在岑谙这里,岑愉好骗得很,推着自己的杯子自律地说:“应筵,我只要半杯。” 小孩子总是对陌生的地方感到新奇,半杯蜂蜜水下去,岑愉的拘谨随空气中的香味散尽,搁下杯子就撒欢儿去各处参观,但不放肆不惹祸。 他弯身看钻进椰土只露着一小截白色尾巴冬眠的乌龟,像害怕吵醒它们,连呼吸都要放轻;发现阅读室的书柜上有他爱看的连环画和手工书,他噔噔跑到应筵身前小声问能不能再买一本家具装潢图册;瞧见其中一个房间都是葡萄酒,他哇啦哇啦地说,喝这么多要尿床啦;看到浴室里居然有圆形大浴缸,他终于收起玩心要泡澡,因为家里只能淋浴。 浴室门一关,彻底隔开水流涌动的声音,应筵挑出一支华盛顿州产区的赤霞珠,倒入杯中轻晃醒酒,今晚的沙龙他顾着正事没碰酒,这会儿过把嘴瘾。 岑谙端着喝一半的蜂蜜水凑过来,偏头歪在应筵肩上,说:“中心色调为深紫红,边缘呈洋红色。” 应筵问:“状态还在盲品局上?” 岑谙换了只手端杯子,抬起左手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啊,没玩儿过这么刺激的盲品局。” 应筵纠正:“不是玩儿,我很认真的。” “我知道。”岑谙再挨近点,捧住应筵的脸让他低头,然后仰脸亲了下嘴唇,“我也很认真,应先生。” 两人相视片刻,再度吻在一起,你从我舌尖夺一丝蜂蜜甜,我从你齿间讨一味醋栗香,谁都顾不上自己手里的杯子,杯中酒液晃荡似心尖儿颤。 恋恋不舍分开,应筵的左手还黏在岑谙腰上未放下来:“怎么办啊岑谙,我忍不住了。” 岑谙来回摩挲着应筵的耳廓,轻声道:“你还说小愉难搞,我看你才最难搞。” 盲品局的葡萄酒有何好观色,应筵看岑谙被吻得泛红的唇瓣才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放下酒杯,抓住岑谙的左手,手背朝上在无名指轻啄一下,自嘲道:“我哪里难搞了,明明你一勾我就起意。” 岑谙说:“嘴瓢了吧,是起意还是起立?” 突然浴室门打开了,两人光速分开,岑愉穿着新的睡衣戳在门口喊:“爸爸,我要吹头发!” 岑谙饮尽杯中的蜂蜜水,说:“让你爹地给你吹,我也要泡澡去了。” 临进浴室前,他附在应筵耳边丢下一句:“等下给我递个浴巾。” 浴缸的水换了两轮,泡沫冲净了,岑谙倚着浴缸壁,自娱自乐地轻晃着脚尖甩起池中清水。 身后门把轻旋,岑谙顿时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回头,应筵拿着条浴巾进来,不声不响挂上挂钩。 “小愉睡着了?”岑谙问。 应筵在浴缸前停步,半蹲下来与岑谙平视:“玩累了,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乖得很。” 岑谙将手搭在浴缸壁上:“我看你现在挺能忍的。” 应筵自动理解为来自岑谙的邀约,水波浮荡,他踏入池中,岑谙既为他枝头的葡萄,他便衔上那熟透的红,爱听岑谙放,荡的呼叫,也爱听岑谙缱绻的碎吟,树梢为爱人疯长,平安之夜,他便以浊酒浇灌。 汩汩水流被卷入排水口,一切斑驳痕迹再无遮掩,应筵掬起新换的温水泼在岑谙胸口,低笑道:“原来睡前不能喝太多蜂蜜水是有事实依据的。” 岑谙夹着腿,却把通红的脸埋入应筵肩窝:“不许告诉小愉。” 卧室的床宽敞得躺下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关了灯,这一天就此悄然落幕。 应筵想,如若他明日早起在陪伴他七年的记事本上落笔,就在剩余一页写下这一段:缓过漫长后劲的原来不是靠惦记一杯久远之前的蜂蜜柠檬水,而是晨起睁眼你们就在枕边,如天际成簇曦光聚集,从此碎梦重圆,我不必忡忡回望。 那么纸张终于用尽,他得以合上封存,换一本崭新的迎来年。 这一年走到了尾声,岑颂考完试,在这边待了大半年,被家人一通电话召回去,走之前扔下行李箱搂岑谙,搂完哥哥搂外甥,岑愉捏着拳头砸他肩:“坏蛋小叔你眼泪蹭脏我衣服啦!” 岑谙把他弟倒在地上的箱子扶起来:“明年回校之前要过来就提前吱一声。” 岑颂迭声应着:“哥,保护好我的房间,别让你的色相弄乱了我的床。” 于是岑谙也抡起拳头砸他弟的肩膀:“滚啊!” 元旦当晚应筵过来蹭饭,饭后积极地去洗碗,岑谙偷摸跟过去在他背后咔嚓一张。 在朋友圈刷到乌林晚发的烟花,他点个赞,对方后一秒就来了消息,说:小宝,新年快乐! 岑谙:别是群发的吧。 透过文字也能看出乌林晚在嚷嚷:这天底下除了你,我还喊过谁小宝! 确实,这天底下,如果抛开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不谈,乌林晚就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他发过去两张照片,一张是刚拍的应筵的背影,一张是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乌林晚看个背影就认得出仇敌,他回了一串问号,然后是一排惊恐的表情,最后戳来个语音电话,没等岑谙接通又马上挂断:得空出来聊聊鬼话。 乌林晚:打错了,闺话。 千言万语,岑谙终化作一句:林晚,无论如何,谢谢你。 乌林晚挺不客气,甩来两本盖过戳的结婚证,上面是他和梁自樾的红底合影:来点实际的,摆酒席的时候记得封个大红包。 岑谙回以一排惊讶的表情,衷心祝福:恭喜你们。 元旦过后没多久,岑愉考完试也要放假了,不知是坚持吃机灵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期末考还真拿了三科满分。 早上岑谙答应过来接他,他就这么举着好几张奖状游行示威似的跑出校门,邢小陶在他旁边喊:“你别显摆了!” 岑愉隔几步路瞧见校门外的黑色沃尔沃,说:“你看,我爸爸和大a爹地来接我。” 他从不在应筵面前这么喊,私以为应筵这回也听不见,殊不知岑谙刚在后排降下一线窗,恰好这句话清晰无比地落入应筵耳中。 应筵又把两只手全握在方向盘上。 春节将至,假前炤耀企业大小会议不断,严若炤最近被一个竞争对手烦透脑筋,那人要跟他抢一个项目,岑谙看不得严若炤皱眉,主动提出加班到除夕前夜,与严若炤一起磨出几版方案。 大厦顶层的灯终于熄灭,岑谙牵着吃了两包小蛋糕还嗷嗷喊饿的岑愉下班,一踏下台阶便见空旷的门廊前,两束盈盈的车灯。 “应筵!”岑愉大喊。 恰逢远方传来焰火燃放的巨响,天边却寻不见半点绚烂,岑谙想,大概因为他看的不是天边,而是更绚烂的眼前。 主驾门推开,应筵下车给他们拉开后座的门,岑谙抬腕看看时间,原来已近八点:“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 应筵为他解下束缚一天的领带,让岑谙在他面前展现最轻松的状态:“我猜你在忙,而我只要等一等,总会等到你的。”
第78章 (完结章) 沿街行道树新叶未长,先结了满枝灯笼灯饰,橘红金黄,比春夏时的花叶还惹眼。 斑驳灯影透过车窗将岑谙的脸涂抹成重彩,他不看大街夜景,放远了目光朝天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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