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个点俱乐部刚开始营业,里边人不多,门厅这处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王睿挠挠耳根,叹了口气,俯身捡起那个月白色卡片,看了眼上面的数字:“你他妈真给个房卡啊,你还不如给个黑金卡来得实际!” 被重物几番砸中的钝痛此刻才从头部和肩部细密地扩散开来,应筵垂下眼,从王睿手中抽走房卡,指腹抵住戳过自己心口的一角:“他以前说,给银行卡就像我在包养他,他不喜欢那样。” “不是,”王睿不懂这逻辑,“给房卡不是更像包养?” 应筵回想着岑谙当年趴在他膝上用恳切的眼神求他一张备用房卡的可怜模样,自己也如堕烟雾:“可他说过想要。” 王睿不知真相,只知耳听为实,他拍拍应筵的后肩,残忍地重述着现实:“可人家刚才就是觉得你在羞辱他哎。” 那一掌不偏不倚拍在应筵被酒瓶子砸过的位置,他把房卡往手心一收,侧身避过王睿再一次攻击:“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岑谙?”王睿说,“可能是回来探望我吧,酒没喝多少,净跟我聊天儿。” “他喝酒了?”应筵没留意王睿说的“没喝多少”,光记得岑谙十八岁那年喝醉了晕头转向直往他怀里栽,他再没愣神,拾步往外冲,到街对面稍一停顿,弯身捡起地上的手机,顾不上检查故障,心急如焚拉开车门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俱乐部外侧临窗处熟悉的身影。 车门再次碰合,发出的声响引得隔街低头看手机的人抬眼。 应筵大步过去,留意到那小孩儿往岑谙身后躲,他离他们仅半丈远时站定:“王睿说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岑谙不露痕迹地挪了挪身子把岑愉完全护在自己和车身之间,目光垂落继续盯手机界面:“用不着你提醒。” 应筵看了看岑谙身后那台银白的轿车:“我送你。” “不用,”岑谙立马就抓上主驾的车门把,又重复了一遍,“不用,我叫了代驾。” 应筵被岑谙眼里的防备刺了一下,这种痛感甚至比实物敲打在身上还真实。 他不得不搬出一套能让岑谙接受的方式:“你不想聊别的话,那只谈工作好吗?就聊市场推广计划,邹助说你们对于这个阶段正在探索新的渠道,但是还茫无头绪,正巧我有个建议。” 不可否认这个话题对岑谙来说比什么都来得实际,关乎工作上的事情他找不到理由拒绝应筵,何况直到那天品鉴会,他才发现自己在葡萄酒行业打拼多年吸收的见识,依旧抵不上应筵的一半经验。 手机振动提示已有代驾接单,岑谙依旧抓着车门把:“你刚才被酒瓶砸到了。” “我不疼,”应筵马上说,“我没事。” 岑谙踌躇半晌,拉开后排的门让岑愉进去:“小愉,我们坐后面。” “哦。”岑愉小声道,“那还问他要钱吗?” “不用担心。”岑谙挡在车门处,转身把车匙递出去。 应筵上前两步接过,没碰到岑谙勾在钥匙环上的手指。 引擎启动,岑谙坐在后排靠左侧,半边身子紧挨住车门,亮着手机取消了代驾订单,屏幕白光映着另一张小脸,岑谙手臂一伸,将明显紧张的岑愉揽在自己臂弯里。 这个角度不经意就能瞥到倒车镜上的一双眼,岑谙偏移视线,斜睨向车窗外。 这场对视跟品鉴会那次相隔人影与觥筹的一错眼没什么区别,淡漠得如同一杯放凉的白水,再多的情绪投进去也悉数沉底,应筵尝不出什么滋味。 车子驶出园区大门,应筵拐上大道,说:“我上回简单分析的品鉴会类型,记得吗,你在本子上记录过的。” “嗯。”岑谙应了声。 “品鉴会确实是葡萄酒行业一个很普遍的宣传方式,不过你有没有发现,接连不断地开品鉴会,服务来服务去,最终面对的还是那群中高端客户。” 这也是炤耀的市场部目前发现的问题所在,岑谙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掠过倒车镜,聚焦于前方的主驾椅背上:“可葡萄酒更适用于中高端人群是公认事实。” “这就是思想误区。”应筵有意引导岑谙说更多的话,“把眼光放在同一个服务群体始终是一种狭隘性思维,要想扩大消费群体、打开市场空间,首先就要扭转这个误区,你想想,我们酒庄跟炤耀合作的第一批新品,是哪个类型的葡萄酒?” 他有意咬重“我们”的读音,但岑谙似乎没发觉,沉浸在应筵给予的思考空间中:“起泡酒。” 应筵放慢车速:“排除酿酒方式和发酵过程等本质区别,其实口味上起泡酒和果酒相当接近,你觉得哪个群体容易接受起泡酒的味道?” 答案在心里渐渐成型,岑谙豁然开朗道:“学生?” “严谨点,是大学生。”应筵说,“所以你们可以尝试开拓大学生市场,借助类似学生会这样的社团组织来做营销,这不是能挖掘新的消费群体了么。” 说是建议,倒不如说直接把金钥匙送到了面前,岑谙正要回答,这时身上一重,也不知道岑愉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车身轻晃间就倒在了他怀里。 “怎么了?”应筵没得到回应,朝后视镜望了眼。 岑谙嘴快,本意是怕接下来的说话声吵醒了孩子:“小愉睡着了。” 答完才醒悟自己暴露了什么信息。 应筵压下了嗓音,说:“他叫小愉?” “嗯。”岑谙又觑向了窗外,快到目的地了,“他爸爸取的名字。” 模棱两可的回答,应筵自认没资格再探听是否有别的深意,只觉表皮那些疼痛不约而同都钻入了心口,像是让他整颗心脏都在悬空而不敢落于实地,唯恐又多磕碰出哪处淤青。 七年在他们的共同记忆中涂抹了大片的空白,应筵想执笔写点什么,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怕拿不准力道戳破了纸张,正如此刻他想说点别的什么,又担心说错话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的氛围。 导航提示离目的地只剩不到一公里,应筵打转方向盘,不小心让月色窥见方向盘上他的指印:“你明天也还在东口市吗?” “那——” “我约了人。”岑谙似是知道应筵要说什么,及时打断他的话头,“和他见完面我就回去了,小愉要早点回家休息。” “……好。”应筵收住了话,正巧导航结束,车子停在了一家快捷酒店楼下。 恰好这个酒店离瀛村大街极近,应筵解开安全带,双手缓慢从方向盘撤离:“你以前住在这附近吗?” “住过一会。”岑谙不欲多说,欠身推开车门,再小心地托抱起岑愉,让小孩儿把脑袋歪到自己肩上,“今晚麻烦你了。” 两人之间何曾说过这种客套话,应筵听得出这是岑谙懒得多交流的告别,他没法找理由留在车里了。 拔下钥匙,他迈出车门,低眼看着岑谙环在孩子后腰的小臂,露出的手腕依然跟当年一样纤瘦。 钥匙扎着手心,应筵说:“等我来抱吧,就——” 他想说就送到房间门口,不进去,结果岑谙面露慌乱偏过身子,他甚至都还没伸手,岑谙就拒绝:“不用。” “真不用。”岑谙放轻声音,怕吵醒了岑愉,“你刚才也说,起泡酒适用于大学生群体而非学生群体,这么小的细节你都能及时给我纠正过来,怎么就想不到你的信息素会影响我的孩子?你以后……” 像是在对曾经的恶语相对耿耿于怀,也像是对今晚的触碰作出警告,岑谙直直地看着应筵,说:“你以后不要再靠近他了。” 身后的大路灯色错杂,余光里车影飞驰,这些景象都倒映在岑谙深棕的眼眸中,看着分外迷离。 应筵却为之怔然,岑谙声声温柔,句句带刺,温柔不是给他的,吐露的话倒是真的字字扎在他胸腔,像晴好晚空下,车辙道道碾在他身上。 “给我车匙。”岑谙向他伸出一只手。 应筵把车匙置入对方摊开的掌心,岑谙手一收,然而应筵的食指还勾在钥匙环上没松开,两人的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举在半空。 岑谙已经步上一个台阶了,他半拧着身子,皱眉道:“松手。” 应筵直视着他的眼睛:“岑谙,今天在俱乐部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如果你产生了这种心理,我向你道歉。” 岑谙的半边身子被岑愉压得发麻,他回想门厅圣诞树下那一幕,那时愕然是真的,现在禁不住发笑也是真的:“无所谓。” “真的,”他一点一点地,将车匙从应筵手里抽出来,幻想解救当年深陷泥潭的自己,“应筵,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学会不在乎你了。” 酒店玻璃门,电梯门,一道道吞没岑谙的身影,直到应筵坐到出租车里,他的耳道仍被岑谙亲口叫出的名字所充斥。 这是岑谙自跟他认识以来,第二次连名带姓喊他全名。 相隔七年,这两句左右交互着在他耳畔回荡,让他错乱得分不清今夕何夕—— “应筵,其实你从来就没在乎过我吧。” “应筵,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学会不在乎你了。” 时过境迁,失落与希求滚落尘土,爱慕夷为荒芜,被爱的人失去权杖,方懂得何谓痛切心骨。
第40章 周日上午,岑谙驾驶半路突遇骤雨,挡风玻璃迅速挂了层雨帘,他打开雨刮,适时连超两辆缓速行驶的慢车。 前方大路因这场雨而造成堵塞,岑谙被红灯截住,他担心迟到,摸过仪表台上的手机看一眼时间,不巧先被今天的日期扯去了注意力。 八月十九号。 岑谙把手机甩了回去。 岑愉趴在后排的车窗上看雨,听到手机砸在中控台的闷响,他回过头,扒住主驾的椅背安慰:“爸爸不生气,开心点太阳才会出来。” “没生气,”岑谙将扔过去的手机扣了个面,放松脊梁在座椅上卸力,“你不就是小太阳吗?” 东口财大南门外的书吧没有停车场,岑谙在道边寻了个收费车位停泊,雨未停歇,他冒雨绕到后备厢取了伞撑开,抱出岑愉用膝盖顶上车门,省得地面的积水弄脏了小孩儿的鞋面。 书吧内部将阅读区和交流区一分为二,岑谙一进门便瞅见交流区里冲他挥手的乌林晚,他把岑愉放地上,牵着小孩儿过去,拉开椅子落座:“这么守时。” “一大早被梁自樾弄醒了你敢信。”乌林晚口无遮拦惯了,话刚落才记起捂嘴,大睁着眼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岑愉,心虚地把桌面上准备好的热可可和几本漫画推给岑愉,“来宝宝,你无聊的话看看书。” “谢谢哥哥。”岑愉将自己的椅子往岑谙那边推了推,直到两个椅子扶手挨住了,他才坐上去,垂眼啜了口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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