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抬头看了一眼,周崇煜就认出,那是很久之前他用丙烯颜料画过的那面镜子。 那晚燕川下了大雨,家里停电,梁峙坐在床边重复地弹奏一首曲子,而他趴在地上,把他们俩的样子一比一描了下来。 曾经的“第一张合照”,已经在岁月的摧残下分辨不出原有的样子。 正如现在的他们,好多东西早就变了,变得再也变不回过去。 对着李阿姨欲言又止,周崇煜想了想,最终还是用沉默表达了一切。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周崇煜提着行李箱走下了楼。 开门刚要出去,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回来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到李阿姨跟前。 “这个……麻烦阿姨帮我还给他吧。” 手心里躺着一把钥匙,上面拴了只很旧很破的刺猬,毛已经被撸得不剩几根。 伸出手顿了顿,周崇煜犹豫片刻又缩了回来,把上面的刺猬挂件拆掉,只单独剩一把钥匙给李阿姨。 李阿姨朝他眨眨眼,把钥匙接过,“以后不来啦?” “嗯。”周崇煜将刺猬揣回裤兜里,提起箱子,转身迈向了电梯间。 “不来了。” *** 从北京回来后的那几年,周崇煜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每天都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东转西转,忙碌得仿佛永无止境。 但真正每隔一段时间往前回想,又会发现其实想不起太多,生活尽被稀松平常、琐碎无聊的事充斥着,没什么让他印象深刻的,也没什么值得记在脑子里。 大四一开学,周围同专业的同学便都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毕业的事。 毕业设计需要提早构思提早做,导师、翻模师傅、材料厂家都要尽快联系,因为弄不清最后哪个环节会一波三折。 除了毕设,身边人都在计划读研,姜弥早在本科入学前就答应了他爸去美国读商科,郑尧也想申请意大利的学校,最近正为了语言班废光了脑细胞。 读研的事周崇煜倒是没考虑,学艺术还是太贵,做个毕业设计动辄就要上万块。 去北京的那一年半,他已经把读研能学到的东西尽全力学了个遍,绩点几乎都是满的,连老师有时候也夸他,能力不比带的研究生们次。 不读研,就只能找工作。 周崇煜太想独立了,趁着秋招试着应聘了好几家设计类的公司,可惜都不太尽如人意。 猎头们面试都喜欢开朗的,有想法的,一看他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全,自然也会忽略掉他的专业能力。 就在周崇煜以为自己要找不着工作的时候,他哥忽然来了电话,说是西海新区新开了家私立艺校,招老师,让他去试试。 周崇煜也没多想,硬着头皮就去了。 没想到人家看了他的作品,什么面试流程也没要,直接就说了让他十月开学过来上班。 找工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忙完毕业展到毕业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跟郑尧接了个小活儿,在外地,内容是帮一片新落成的商业街做外墙彩绘。 本来以为是个细致活儿,到了地方却发现,像他们这样的大学生只占少数,大多数都是从来没有经过系统培训的建筑工人。 虽然没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但人家胜在熟能生巧,画得又快又准。周崇煜精雕细琢描出一条鱼的时间,旁边的大叔已经手起笔落,画完了半面墙。 进入社会的第一课,挫折来得残酷而现实。 他跟郑尧永远忘不了那个工人大叔的一句话——你们画这个是为了专业,我们画这个,是为了生活。 后来,工头因为他们几个学生进度太慢,只雇了他们两天就统一结了工钱。 再后来,施工方租来了专用的墙体喷绘机,也不用再额外雇人干,两台机器喷了不到一个下午,就把整条街的彩绘全部完了工。 工人大叔终究还是失了业,周崇煜他们在市里又待了两天,就此打道回府。 九月的时候,周崇煜分别送走了郑尧和姜弥。 同样的机场,两趟飞机,带走了他在这里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两个人。 九月底的时候,山山去了兔星,寿终正寝。没办法,这个品种的兔子一般都活不了太久。 十月份,周崇煜去了学校报道,职位是美术助教,平时不忙,主要是帮要高考的孩子们辅导绘画技巧。 自从姜弥和郑尧走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他十九岁复读的那个时候,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每日只是重复地去做一件事情。 一个班里有三四个老师,学生们都不大喜欢他这个不爱说话的助教,虽然画画好,但一点都不和蔼可亲,教的东西也云里雾里,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明白。 有些时候,周崇煜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旁观者,操作着一副空洞的躯壳,生活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所有情绪都变得迟钝,所有感观都变得麻木。 直到有天,他的手机响了,旁边同学提醒他他才后知后觉地接起。 “喂?”他夹着手机,右手还在素描纸上“沙沙”地排线。 “你好,请问是周远山的亲属吗。”对面是个语气干练的女声,背景听起来略有些杂乱。 “……是。”周崇煜的反应有点慢,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再听到时的感觉竟有些陌生。 “我是林城二院急诊的。”对面很干脆地道。 “他酒驾出车祸,送到我们这儿已经告病危了,手术需要家属知情统一,方便的话,就尽快赶过来吧……” 细长的铅芯在指尖“啪嗒”地一下断掉,在白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黑印,周崇煜愣了很长时间,眼神中渐渐变得没有了焦点。
第50章 Ch.11 生长痛(4) *** 接到那通电话后,周崇煜有两三分钟的时间都是懵的。 刚刚医院急诊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复,如同一发刺破神游的响箭,不断地把他往现实中拉。 一开始还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后来呆在原地冷静了片刻,周崇煜才像个机器人似的,动作僵硬地离开了教室,去到主任办公室准备找人请假。 主任是个头秃肚圆的中年男人,平时对手底下的人颐指气使,唯独对他还不错。 虽然最近临近年关,不管是哪个年级都忙得团团转,但主任一听说他家里有事,还是很爽快就准了他的假。 从办公室里出来,周崇煜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路过旁边的教室休息区,刚好听到里面有两个年轻老师在讲话。 隔了一层门,那两个人没看到他。 “主任就是偏心,我昨天有事想请假他都没批。”其中一个窃窃私语道。 另一个则摇着头附和,“嗨,别心里不平衡,这年头,哪儿没有几个关系户呢……” 周崇煜脚下没停,从门前掠过去只听见了两句。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这里跟他之前待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同事之间基本没有真交情,每天只会为了那点职称和奖金勾心斗角。 没有人会同情他这样一个性格孤僻的怪咖,更没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多加照顾。在学校待了有半年多,关于自己怎么得的这份工作,他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数。 但确实顾不上再在这种事上多花心思,周崇煜扣上帽子,很快抽身踏出了学校。 现在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北风拐着弯地往他怀里钻。随着太阳渐渐西沉,白昼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缓慢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北方冬季夜晚里独有的干燥和寒冷。 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坐地铁反而更快一些。 周崇煜边进站边给他哥打电话,可是打了十分钟都没人接,查了群青的社交账号才知道最近他们又去了外地演出,现在估计手机没带在身上。 对这种事什么经验也没有,周崇煜本想去找小舅帮忙,转念又想到最近快过年,陈升乙上周已经回了老家,现在人不在燕川。 唯二的两个能指望上的亲人都暂时联系不到,周崇煜没法子,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买了最快的一班高铁票到林城,等他赶到林城二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急诊大厅里忙忙碌碌,尽是他不认识的陌生脸孔。见他一直傻站在那儿,有护士主动过来问,一听他是病人家属,就赶忙推着他往里走。 走廊尽头的门上写着“抢救室”,好多家属都被关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着里头的情况。 “周远山的家属是吧?” 有个戴眼镜的女医生从里面探出头来,跟护士做了下交接,转而对周崇煜道,“你进来,我跟你说一下他的情况。” 周崇煜哑了下,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铁门一开,里面全是各种机器运转的声音,不大的一片空间里放了七八张床,分别用白色的布帘隔开。走近了看,会发现其中许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周崇煜分辨不出哪个是周远山,只能跟着医生,停到哪儿算哪儿。 “他是酒后骑车,撞到路边护栏上了,头着地。”女医生走到一处病床前,站到床尾跟他解释病情。 周崇煜扭头看了看床上的人,愣了几秒才勉强认出周远山的样子。 他老了不少,头发已经花白,嘴里插着管,面色青紫,左侧额角还有个狰狞可怖的血洞。 有个医生正站在他旁边帮他检查着瞳孔,旁边的心跳监护仪器还在跳动,上面显示着一堆周崇煜不知道是什么的数值。 “病人身上多处骨折,蛛网膜下腔出血,开放性颅脑损伤,从送过来就一直昏迷不醒,现在指标全靠机器撑着,一般来看,手术的意义不大。”周崇煜听见医生在讲。 “先让他把病危签一下吧。”女医生说完就赶紧招呼着护士,转头又对他说道,“人我们肯定全力帮你救,但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愣着接过那张单子,周崇煜浑身僵硬地说了声好。 虽然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但他知道,拿到这单子便意味着,周远山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天。 很奇怪,现在的心情。 以前每次挨周远山的打,他都恨不得他立马去死,但显然跟他之前的设想不同,今时今日,看到周远山那张垂垂老矣的脸,他竟也没有很开心地笑出来。 快速签完了那堆单子,护士催他去交费。 急诊科的人都忙,办起事来脾气不是很好,周崇煜没经验找不到地方,一路上挨了好几通抱怨,几经波折才把能办的事都办完。 把缴费单据交给抢救室的护士,周崇煜只能待在外面等。 闲下来他看了眼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周崇燃的。他赶紧回拨过去,跟周崇燃简单说了医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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