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矛头出奇统一地直指梁栋,一会儿说他不读研就回国不明智,一会儿又说他专业冷门不好找工作,借着为年轻人规划职业道路之由,言语中尽是不赞同甚至贬损。 “上回不是说了嘛,让小栋到生产部做项目。”被梁栋称为大伯的中年男人说,“跟他的专业也算对口,上手应该不难。” 小叔接话道:“生产部要下工厂的,又脏又累,怎么能让小栋干这个?” “我倒觉得生产部不错,小栋不爱说话,去那儿再合适不过。”大伯母也插嘴,“老爷子您觉得呢?” 梁爷爷自开席之初脸色便不太好看,说:“这事从长计议,先吃饭。” 吃到一半,大伯母把目标转向顾宜乐,看似慈祥地问他是学什么的。 “拉琴的。”顾宜乐心情不好,懒得多说。 “听说是拉小提琴的,还拿过国际大奖呢?啧,长得也好,白白净净的。”大伯母掩唇笑,目光在顾宜乐和梁栋之间来回打量,“也不知道怎么看上我们小栋的,他呀,小时候连喊人都不会,见谁都板着张脸,我们总说他将来找对象怕是费劲。” 梁母勉强保持微笑:“不是也找到了吗?孩子觉得合适就行,我们当长辈的还是别瞎操心了。” 女主人的一番话起了点震慑作用,席间安静了十来分钟。 最后收菜上甜品,看见阿姨端来一个飞机形状的小蛋糕,梁琬——也就是梁栋的堂姐,噗嗤笑出声:“我记得小栋十岁的时候,婶婶就在家做小飞机蛋糕哄他开心,现在他快二十三了吧,还喜欢吃这个?” 十岁正是梁母发现梁栋与别的小孩不一样,开始回归家庭努力补偿的时候。 因此她的脸色顿时一沉:“习惯了,小栋回来厨房阿姨就会给他做。” “是哦,我们小栋本来是要当飞行员的。”大伯母捻起餐巾擦嘴,“也不知道他爸干吗阻拦,不然咱们成天国内国外到处飞的,也算照顾小栋的生意了。” 此言一出,不止梁母,梁瑗也在桌下捏紧了拳头。 梁父都听不下去,难得胳膊肘向里拐:“飞行员很难考的,我们梁栋……” “飞行员怎么了?喜欢吃蛋糕怎么了?” 几位长辈光顾着明朝暗讽明争暗斗,忽略了一直安静吃饭的顾宜乐。 也正因为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开飞机的可帅了,我就喜欢开飞机的,再说没有飞行员你们骑马还是坐牛车去谈生意?都是工作,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顾宜乐扫视全场,接着道:“不爱说话又怎么了?他在我面前话多得很,作为长辈难道不该先反省自己的态度吗?” 全席哗然,大家都张口结舌。 梁栋和梁瑗一人一边拽住顾宜乐的胳膊,他还是站了起来:“我出身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今天才知道原来电视剧也不全是虚构,感谢在座诸位让我大开眼界。”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蓬勃的怒火:“各位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五月底的首都也不凉快,推开门,闷热的风扑面而来,顾宜乐非但没清醒,还想回去接着骂。 怎么说也是成年人,终究忍住了。 想着自己第一次登门就闹成这样,走在林荫小路上的顾宜乐有那么一丢丢的后悔,心想待会儿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进门,我琴还丢在沙发上呢,还有那么大个老公。 这个纠结很快解决了,因为老公追了出来。 梁栋先是小跑跟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在顾宜乐身边,要不是顾宜乐性子急,他俩说不定能这样一直安静地到走到大马路上。 “你出来干吗?”顾宜乐没什么底气地问。 “陪你。”梁栋说。 顾宜乐垂头看脚下的石板路:“你还是回去陪你家人吧……我指的是你的妈妈还有妹妹,嗯,你爸爸也勉强能算上。” 一顿饭的功夫,顾宜乐就分出敌友选好阵营,梁栋不禁弯唇。 “你还笑!”顾宜乐瞥见他的表情,气炸了,“你就不生气吗?他们那么说你!” 梁栋摇头:“我习惯了。” 顾宜乐一怔。 若是梁栋说“生气”,他就可以和他一起骂,若是梁栋说“不生气”,他还能劝自己“既然他不生气我犯得着么”。可梁栋说“习惯了”,想起从梁母口中得知的过往,顾宜乐心里又酸又疼,仿佛那些话都骂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可是我生气。”顾宜乐闷声道,“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梁栋说:“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是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衡量别人的价值。”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人人有权争胜负,无人有权论是非,论是非的都是些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的人,和他们理论他们也不见得会听,遑论理解,所以不如省下这些口水和时间,把它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听完一番说教的顾宜乐有点晕:“值得的人?” 梁栋牵起顾宜乐垂在身侧的手:“比如乐乐。” 在喜欢的人面前从来没有原则可言的顾宜乐,立刻觉得梁栋说得非常有道理,跟他们生气的自己仿佛是个铁憨憨。 “不过我很高兴。”似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后悔,梁栋又说,“乐乐能为我说话,能理解我的爱好,我很高兴。” “真的?” “嗯,说明我在你心里比他们重要。” 安慰的话却让顾宜乐心疼得要命。孤独的童年,不被理解的梦想……光是设身处地想象,他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他转过身,与梁栋正面对视:“你不仅比他们重要,你比全世界所有人都重要。” 说着,顾宜乐抬高手臂,手掌各自一边贴住梁栋的脸,稍用点力气往中间挤,让他的脸颊肉聚拢,嘴巴也嘟起来,尽失平日的稳重俊朗。 梁栋从小到大都是个周身自带冷气、对别人来说充满距离感的人,第一次被这么对待,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地僵立着,像只任人摆弄的娃娃。 把顾宜乐看笑了:“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 梁栋艰难地摇头。 “丑,丑萌丑萌的。” “……” 趁其不备,顾宜乐踮起脚,对着噘起的嘴巴狠狠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响。 “但是我喜欢。”顾宜乐看着梁栋,眼睛很亮,比他站在聚光灯下领奖时还要亮,“你什么样子,乐乐都喜欢。”
第44章 平行且相交(正文完结) (上) 两人在外面逛了一圈,顾宜乐牵着梁栋的手边走边甩,甩成了手拉手一起去春游的小学生。 “等我有钱了,第一件事投资做慈善。”顾宜乐昂着下巴高调宣布,“然后买一车《说话的艺术》分发给他们。” “那我呢?”梁栋问。 “你不用看这书。”顾宜乐煞有介事道,“你已经很会说话了。” 走在外面快活又潇洒,临近家门口,顾宜乐的担忧卷土重来,拖着梁栋的胳膊节节后退:“等等等一下。” 梁栋扭头:“怎么了?” “我刚才在饭桌上……言语造次。”好不容易找了个恰当的词,顾宜乐蚊子哼哼般地道,“是不是特别没礼貌?” “没有。”梁栋说,“你说的都是实话。” 顾宜乐还是不放心:“你爷爷也在呢……完了完了,我不配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配吃天鹅肉了。” 梁栋:? 在梁栋昂藏身躯的掩护下进了屋子,顾宜乐惴惴不安地缩着脑袋,看见梁瑗大步向他走来时甚至向后退了两步。 然后被梁瑗接见贵宾似的握住手:“嫂嫂牛逼,两句话就把那些家伙气得吐血三升,太爽了真的太爽了!” 坐在沙发上的梁父干咳一声,梁瑗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梁母再度把二人迎进门,面上笑容得体,顾宜乐却看见她眼眶是红的,好像哭过。 “实在对不住,第一次来就让你看笑话。”梁母的歉疚真心实意,“回头让小栋带你去外面玩,在家待着闷。” 顾宜乐忙说:“没有没有,是我不懂规矩……” “这也是你的家,哪有什么规矩?”梁母拍他的手安抚道,“拿别人的痛处当笑谈,是那些人没规矩。” 那几位叔叔伯伯及其家属已经走了,小飞机蛋糕还摆在桌上,梁瑗兴致勃勃地拉着哥嫂一起分蛋糕,说:“我小时候可盼着我哥不高兴了。” 顾宜乐:? “只要他脸上没笑容,我妈就让厨房做小蛋糕。”梁瑗挖了一大勺奶油塞嘴里,“嫂嫂你也知道我哥有多酷,他成天板着脸,我就成天跟着吃蛋糕,他没吃胖,我倒是蛀牙了。” 梁母在一旁笑道:“你呀,还好意思说。” 顾宜乐咬着勺子,看着这兄妹俩,心想养孩子这事果然也要学,同一个妈生的,前后差几年,性格居然能差这么多。 梁瑗是梁母失败后总结经验教训的成果,而失败的那个……顾宜乐看向梁栋。 梁栋正切蛋糕,切了块带樱桃的蛋糕,很自然地递过来,对上顾宜乐专注的视线时神情带了点疑惑,像在询问怎么了。 顾宜乐捻起那块樱桃往他嘴里送,梁栋提防不及被塞了个正着。 “甜吗?”顾宜乐问。 梁栋咬着樱桃,机械地点头。 顾宜乐咧嘴:“那笑一笑,像我这样。” 梁栋就扬起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顾宜乐笑得眯起眼睛,心想小时候缺少的笑容,以后慢慢补回来呗,没有谁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 况且梁栋就算不笑,带给他的温暖与快乐也足够多了。他这样好,还舍得伤害他的才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讨厌的人。 回到s市,顾宜乐才从梁瑗口中得知那天他和梁栋接连离席后,梁爷爷稳住了局面,让大家多吃饭少说话,吃完赶紧去工作。 “爷爷还向爸妈问你的情况了。”梁瑗在电话里说。 顾宜乐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问什么了?” “家住哪里,多大了,家里父母支不支持什么的。” “就这些?” “嗯啊,我也很意外,本来以为爷爷会像以前一样发火,指着哥哥的鼻子骂什么错误的决定之类的,没想到他问完只点点头,说年纪挺合适的。” “什么错误的决定?”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当我小孩子,平时谈话都会避开我。” “……” “嫂嫂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思考这里面是否有诈。” 诈倒不至于,梁瑗挂电话没多久,梁母的电话也打来了。 “有些话当着大家的面不方便说,伯母只能通过电话向你说声谢谢。” 顾宜乐受宠若惊:“这有什么好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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