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刘年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丝毫不顾形象的往岳中秋身上一靠,嘟囔着说,“接下来去哪,外地人彻底晕了,烦请老乡带路吧。” 岳中秋其实挺享受眼下的时光,他喜欢刘年这样靠着他,两个人什么都不干,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发呆,或者对着发呆。 但是刘年好不容易来一次,又不能只在河边干坐一下午…岳中秋看了看手上的地图,“这附近就是索道,去坐索道吧。” 索道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买票的人不多,一架缆车里就四个人——除了刘年和岳中秋,还有两个年轻帅哥:一个高个单眼皮,一个矮一点,长相十分秀气。 那两个男人举止颇有些亲密,等车来的时候,喝水都是就着对方的手喝的,刘年不禁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个大概要坐多长时间?”刘年问岳中秋。 “不到十分钟吧。”岳中秋说。 缆车快到对岸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停了一下,咣的一声,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刘年问。 对面的人显然也很紧张,扒着窗户往下看。 下面是滚滚的黄河水,看多了脚底发软。 只有岳中秋最淡定,“可能出了点故障,没事,一会儿就恢复运行了。” “修不好咱们不会掉下去吧?”刘年说。 话刚说完,那个高个帅哥明显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开个玩笑,”刘年意识到自己乌鸦嘴了,赶紧解释,“我瞎说的。” “没事儿,”男人摆摆手,丝毫不介意的样子,“这么小的概率,能被困在一架缆车里也算缘分。” “是。”刘年说。 高个帅哥应该是挺健谈的,就着这个由头和刘年聊了起来,谈话中刘年得知他们是来旅游的,这次除了到兰州,还要去甘南转一圈。 “我们算是回老家,”刘年很自然地挎过岳中秋的胳膊,“他是兰州人。” 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两人相视一眼,对他们的关系心下了然。 “都忘了自我介绍了,”帅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年,又塞了一张给岳中秋,“沈辛,幸会。” “乔宴。”另一个男人也开了口。 名片很精致,上面用金色的小字印着“xx建材公司总经理 沈辛” 年轻有为啊,看着岁数不大,都当上总经理了。 刘年拿着名片,觉得有些烫手。 就煲汤店那小门脸儿,能有个菜谱就不错了,名片这个东西不存在的。 “我们…没有名片,”刘年搓搓手,头低了低,“就在家开了个店,我叫刘年,他是岳中秋。” 一个相当尴尬的场面。 缆车依旧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好的迹象,晃悠悠挂在空中。 然而这位沈总看来不是一般人,非但没有露出一点窘态,反倒挑了挑眉,想也不想地说,“那就用我这张给刘老板做个参考,等将来刘老板生意扩展到我们市,再登门拜访。”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如此棘手的场面就这么被轻松圆了过去,四个人都笑了。 “那我就收下了,”刘年松了口气,“不跟沈总客气了。” 岳中秋猜的没错,四分钟后,索道恢复运行,很快到了对岸。 经历了“空中惊魂”,再踩到地面上,几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在一个路口分别。 “先就此别过了,”沈辛笑着抱了抱拳,“以后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刘年也冲他挥挥手。 这次计划的兰州之行一共是三天,最后一天,他们去了岳中秋老家的村子。 近几年交通条件改善了不少,原先需要倒三次才能到达的地方,眼下也有直达的班车了。岳中秋坐在大巴上,出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家乡这几年变化很大,建桥修路,拆房盖楼,不能说改头换面,但和从前已是大不相同,这让岳中秋多少觉得有些陌生。 物是人非。 村子里更是如此,早年他离开的时候,村里只有不到半数人家住的二层楼房,如今回来,还守着平房过日子的人家已是屈指可数。 而他家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岳中秋十年未归,依然熟门熟路的带着刘年来到了自家的老房子。 灰扑扑的瓦房,带一个小院,门板上的对联在时间的侵蚀下早已褪色,一半没了踪影,剩下一半在风中瑟瑟发抖。 这一切看上去和周围簇新的小楼格格不入, 岳中秋在门前伫立片刻,才将门推开,伴随着一声陈旧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积攒了多年的灰尘让刘年连打了三个喷嚏。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岳中秋怕呛着刘年,连忙用手挥了挥,“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很快就出来。” 刘年心里清楚,这些只是借口。 岳中秋离开家那么久,就算有值钱的东西也早该被人搬空了,这会儿进去应该只是想回忆一下往昔。 “不用,我陪你去。” 岳中秋的性格刘年最了解不过,放他一个人进去八成又会触景伤情,指不定在哪偷偷哭一场再出来,他可不会给岳中秋独自悲伤的机会。 屋里的陈设和刘年想象的差不多,简单到近乎简陋:摇摇欲坠的房梁,拍一掌感觉就能散架的桌椅…房间有些暗,刘年试着去拉灯绳,也是不出意外的毫无反应。 岳中秋去后院了,他便一个人在屋里转了转,房子的侧面应该是卧室,被一道小帘子和进门的空间隔开来,光一张土炕就占了大半个屋的面积,炕上摆着一张小矮方桌。 扬起的灰尘飘散在空中,粒粒分明地弥漫在透过窗隙照进来的光束中。 刘年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被时光拉扯回到了许多年前,刘年看见还是小豆丁的岳中秋趴在这张桌子上,歪歪扭扭的用铅笔在练习本上描着字;然后,小豆丁长成了少年,独自在这间屋子里,扛过春夏,又熬走严冬,经历了那些悠长的岁月,一步步跨越山水向他走来,成为如今他深爱的那个岳中秋。 有液体划过下巴,滴在了他的手上,刘年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泪如雨下。 岳中秋来到刘年身边,看到他满脸的泪痕,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扶住刘年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没事。”刘年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把眼泪擦干净,刚才担心岳中秋难过的是他,现在哭鼻子的还是他。 “你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岳中秋没有动,他抱住刘年,闭上眼,很轻地叹了声气。 “谢谢你,”他说,“愿意陪我回来这一趟。” 像是贪恋这个拥抱的温度,刘年用脑门在他怀里蹭了蹭,半天才道,“好了,我们去看你爸妈。” 去墓地的路上,沿途都很安静,偶尔有几个小孩儿你追我赶地路过。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和孩子。 村口处有一棵巨大的古槐,经过时,岳中秋忽然停下了脚步。 刘年不明觉厉,“怎么不走了?” 岳中秋示意他稍等,随后朝那边走去。 刘年这才察觉树下还坐着一个老头,因为佝偻着身子,竟然被他忽略了。 还剩几步时,岳中秋放慢了步伐,似乎有些不确定,弯下腰叫了声,“村长?” 老人应声抬头,浑浊的双眼和他对望,半天才终于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年少孤苦的孩子对上号。 “你是…”老人口齿不是很清楚,刘年费了好大劲才听懂,“岳家的娃娃?” 岳中秋心下一酸,“是我,村长,我回来看看。” 当年他的父母双双车祸,是村长号召各家帮忙多照顾着点,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的恩人。只是想不到多年未见,本来硬朗的汉子也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 村长认出他应该是很高兴,拉着岳中秋的手不停道,“回来好,回来好…你爹娘身体还好啊?” 刘年感觉身边的人猛地僵住了。 半晌,岳中秋才开口,“我父母…他们早都不在了,村长。” 老人没说话,盯着他,似乎是有些迷惑。 岳中秋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后又重复一遍,“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村长你忘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他们。” 这次村长听懂了,眼里的迷惑逐渐变为失望,拉着岳中秋的手也松开了。 刘年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转身走开了。 “不在了啊,”他听见身后老人在嘟囔着念叨,“都不在了,不记得了…” “怎么样,”等岳中秋追上来刘年问,“他还行吗?” 岳中秋摇摇头,“刚才他又问了我是谁,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时好时坏的。”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刘年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承担起安慰者的角色,“我姥姥也经常记不清东西。” 岳中秋依然有些落寞,但他还是嗯了一声,牵起刘年的手,“我们走吧。” 墓地在村子的西边,杂乱地竖着几座墓碑,其间野草丛生,像是久无人打理。 岳中秋来到一座合葬的墓前,将手里的水果放下,径直跪了下去,“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刘年站在他身后,也跟着半跪下来。 “儿子不孝,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岳中秋声音低低的,饱含沉重的无奈,“因为我…不敢回来,我不想瞒你们,这些年我做了很多错事,还进了监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怪我吧,我没办法…” 说到最后,他已是不住的颤抖,突然他挺直了身子,朝着墓碑磕了几个头。 刘年一声不吭,一只手不断摩挲着岳中秋的后背。 “叔叔阿姨,”待岳中秋情绪恢复一点,他才说道,“我叫刘年,是岳中秋的爱人,我向你们保证,那些错事并非他的本意,你们的儿子,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岳中秋埋着头,紧紧攥着刘年的手,像是要将他融化在掌心。 “岳中秋,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刘年继续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了解他的过去,我也了解他这个人,所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我还可以向你们保证——”刘年说到这看向身边的人,“我会用我的余生来爱他,让他再也不遭受那些痛苦,我发誓。” 他说完这段话,等待他的是良久的沉默,墓地里很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岳中秋仰起头,风从他的鼻尖淌过,仿佛在他的耳边喃喃。 “我爸妈答应了。”他说。 刘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爸妈答应你的话了,”岳中秋转过头笑了笑,“你不用担心会被他们追着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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