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父亲心善,给人救了。 也没多想什么,给人送回了娘家,女人千恩万谢说大哥,你是好人,祝你一生平安。 不到一年的功夫,又遇见了。 女人在菜市场卖菜,身上绑着个小背篓,里面睡着她的娃娃,外面的太阳那么大,旁边就是肉摊,几只苍蝇围着婴儿娇嫩的小脸飞,女人一手挥着蒲扇,另只手给客人找零,忙得满头的汗,脸上仍是笑意盈盈。 看不过去,买了点东西。 一来二去,熟悉了,问怎么不在家里住着,出来大人孩子都受罪啊。 女人笑得不好意思,委婉地说娘家人口多,住不下。 池野父亲当时就明白了,也没再说什么,都是平凡过日子的普通人,在一次次的接触中,生出来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二婚,没太铺张,俩人在屋里喝了交杯酒,女人头上戴了朵红绢花,就算是一家人了。 父亲对池野说,以后阳阳就是你弟弟,明白了没? 池野点点头,应下了。 夫妻俩就这样拉扯着过日子,一个修车,另一个在市场租了摊子卖青菜,白天的时候池野上学,小弟弟陈向阳就钻在柜台下面睡觉,不吵不闹,等着哥哥放学带他出去玩。 陈向阳是在池野的肩头长大的。 没多久,家里就添了池一诺。 多了张吃饭的嘴,少了个劳动力,女人上次月子就没坐好,落下了毛病,这次更是遭了不少的罪,脸色蜡黄,虚弱地躺在床上喘气,但眼神很平静,是开心的。 说没事,咱几个心往一处使,日子总会过好的。 那时候池野放暑假,就接替阿姨去市场卖菜,扛起一兜子的土豆眼睛都不眨,身上沾了灰,指缝里有泥土和菜叶子的青涩味儿,看见自己同学也很坦然,笑呵呵的,来两斤不? 那段日子,真的很累,也很快乐。 池一诺也是在大哥肩膀上长大的,小姑娘胖嘟嘟的,奶粉罐没多久就得空。 但一家人看着她就开心,都有奔头。 直到被那个无赖的男人找上,事情急转而下。 前夫刚蹲完号子出来,在池家门口耍泼皮,说要么把人给他,要么一口气拿五万块钱,他振振有词,当初老子花了彩礼的,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他改了口风,可以,把陈向阳给他,两不相欠。 女人脸色煞白,如果把孩子给了他,肯定就会被卖掉的,咬死没松口,甚至口不择言道,他是我在外面生的,不是你的种! 当时就挨了个嘴巴。 前夫骂她,你以为跟了你的姓,就跟老子没关系了? 池野父亲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俩人扭打成一团,立马红着眼睛冲上去,给那男人踹倒在地,揍得口鼻出血。 当天晚上,女人哭着说对不起,连累了他。 他笑着说,没事。 可第二天的上午,他就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而那无赖的前夫,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女人强撑着身体给丈夫办葬礼,报警,抱着遗照去警局磕头,说这肯定不是意外,求求你们,他死得冤啊。 可是还没等到警方查明真相,她就一病不起了。 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挨了打,又积郁成疾,没几天就离开人世。 池家转眼间,就剩下个十几岁的少年,拉扯着俩小的了。 治病下葬都要花钱,欠了债,阳阳和诺诺年龄都不大,池野别说是又当爹又当妈了,他都恨不得给自己劈成几瓣,一部分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一部分出去挣钱,还有一部分,要给他爸爸和阿姨报仇。 那个暑假结束,池野没去学校报道。 只是在开学后一个平凡的日子,去班里,抱走了桌子上的全部书本,班主任追出去,掉了眼泪,池野就在旁边站着听,最后笑笑,给老师鞠了个躬。 他一夜之间,成为了大人。 身上陆陆续续多了疤,皮肤被烈日晒黑,指腹上的茧子越来越多,但大哥给孩子们照顾得很好,自己做饭洗刷缝补衣裳,陈向阳的鞋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池一诺头上的辫子也不重样。 大哥下班回来,也总会给孩子们带点零嘴。 没办法,他得出去干活,陈向阳那时候大了,能拉着妹妹的手一起去幼儿园,可池野还是觉得亏欠孩子,所以就在兜里带点糖果,饵块什么的,有时候也可能是树上摘下的一颗酸梨。 有一次实在没钱了,连个烧饼都买不起,回去路上转悠着,在河边草丛里捉了只蚂蚱。 到家,双手打开一看,俩孩子都拍着手笑。 池野没吭声,自己去洗了把脸,当即决定出去段时间,家乡的发展有些缓慢,而外面已然日新月异,来不及了,他得给这个家撑起来。 是池野初中的班主任接手的俩孩子,老太太快退休了,还没抱上孙子,清闲呢,乐呵呵地说你放心,有老师在,别怕。 之前的邻居也都过来送东西,让他别担心家里。 所以后来池野挣了钱,父亲的案子掌握了证据,罪魁祸首进了狱,他回家买了铺面开了厂子,也没忘记自己的父老乡亲,办厂后雇的第一批员工,全是生活困顿的可怜人。 都互相拉一把,搀扶一下,日子总会过好的。 就像现在,他真的很知足了。 “等清明的时候吧,”池野把佟怀青的手揣兜里,“到时候去烧点纸,我爸妈肯定高兴极了,后来那位阿姨也很善良,都会喜欢你。” 挂满花灯的小路一直绵延到了河边,对岸已经开始放烟花,半个天空都是五光十色的灿烂,杂草被踩倒了,小孩骑在大人的脖子上,黑亮的眼睛睁得很大。 “砰——” 佟怀青正仰着脸看呢,被池野捏了下手心。 “走,这边人多,咱们去那里看。” 陈向阳拉着池一诺的手,已经跟小伙伴们聚在一块,扭头大笑道:“我们不乱跑,放心吧哥,我瞅着诺诺呢。” 小丫头都看傻了。 佟怀青就由着池野拉他,背着人群,往河道的另一侧走。 夜幕下的河水黑黝黝的,摇晃的波浪仿若母亲哄睡时的呢喃,被烟花照亮的瞬间,则波光粼粼地泛起灿烂。 有几只羊还在慢吞吞地吃草,居然不怕响声也不怕人,这个冬天总在下雪,土壤潮湿极了,踩在上面的时候会带着点枯黄的草屑,池野在前面拨开灌木丛,佟怀青跟在后面,远离了汹涌的人群,把轰然的烟花爆裂声落得很远。 呼吸变重,脸颊却是发烫的。 天气还是好冷,斗转星移,乌鹊南飞,这是他做不得主的事情,就好像冬日不会因为他的驻足就停止凛冽的寒风,却可以因为手织的帽子围巾而变得温暖。 绕过一个弯,又跳下道被遮掩的沟堑,果然,这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只是没有了叶子的柳树,随着风撩动水面。 池野终于停下,站在佟怀青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安静,也不安静。 远处是人群的热闹喧嚣,近处,是爱人有力的心跳。 可是思绪真的好平静,甚至,会有些想掉眼泪——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哭呢? “呲——” 一小把烟花棒被点燃,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很老的款式了,没啥新鲜的造型,就是普普通通的绚烂,但由于数量多,颜色一致,反而有一种纯洁本真的美丽。 “我们家佟佟心眼小,”池野笑道,“我也心眼小,来这儿放烟花,只给你一个人看。” 佟怀青抿着嘴,憋了会说:“傻瓜。” “不傻,”烟花放完了,池野略带得意地闪开身子,展示自己的身后,“我买了一大箱,藏在这里,能慢慢儿放。” 佟怀青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呢。” “没什么秘密啊,”池野想了想,“你问我,我都告诉你。” 白色的绵羊缓慢地嚼着草,悠然地盯着这俩人看,起了点呜咽的风,像很苍老的歌声。 佟怀青过去,把脑袋放人家胸口。 “好吧,我倒是有秘密要告诉你。” “嗯?” “我接到老师的电话了,那个国外的比赛想邀请我,就在今年夏天,他在咨询我的意见。” 池野用手揽着对方的腰:“这是好事。” 心里陡然紧张起来。 他知道,佟怀青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弹琴练习,他现在好了吗,天天和一群小孩子打交道,用电子琴的人,会不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表面上依然淡定,实际心里已然开始患得患失,眉头都皱了起来。 “怎么,”佟怀青垂着睫毛,学着对方之前的话,“这么看不起老公啊?” 池野用胳膊紧紧地环住对方:“没有,我为你高兴。” 那么接下来,别的事情都得先放一放,他得帮着佟怀青熟悉比赛流程,肯定要全程陪着,是不是还得办签证什么的,啊,有好多要操心的事,还有佟怀青的手…… “傻瓜,”佟怀青终于笑着骂他,“我是去做评委!” 池野愣了:“啊?” “以前遇见这种事,我都是直接拒绝,现在想想,把这当做全新的开始,或者挑战,不也很好吗?也能让我再找找状态,才能更好地进步呀。” 他俩之前商量过,元宵节过后,就给佟怀青办正规的钢琴培训班,只收很少的几个学生,教教课,弹弹琴。 “我们佟老师,真的好厉害。” 佟怀青伸手,点在对方的胸膛上,挠了会,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有私心的。 他要去的那个国家,在去年,成为了世界上首个允许同性伴侣结婚的地方。 但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佟怀青金贵着呢,怎么说也得池野求他,才勉为其难地考虑那么一下下。 池野捉住了他的手,叫:“宝宝。” 佟怀青闷着声,故意道:“想说什么,我不要听,只要听三个字的!” 想听一声我爱你。 池野把他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说:“你真好。” “还有呢,再说几句。” “你最好。” 佟怀青气呼呼地仰起脸:“笨,我要听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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