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挂完电话尤因也没起身,在角落抱着膝盖蹲着,脖子前倾,瞳孔放空,盯着天上路过的鸟发呆。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尤因缓缓地,面无表情地,瞳孔没有焦距地转过头,面色灰败,像动漫里的抽帧镜头。
毛洽手持小风扇走过来,蹲下来,把风扇调了个头呼呼对着他吹,叹了口气,说:“自闭症儿童。”
何止自闭,他已经快自杀。
尤因抿住了嘴,他的嘴唇很丰润,唇线又天然上翘,上下唇闭合时唇形特像古时候的金元宝。
很有福气的一张嘴,太讨喜了,所以本来是个忍耐的表情,叫他一做,反而有点受委屈的意思。
“你怎么过来了?空镜拍完了?我不是说了要把那个雕塑360度都完美地拍一遍?”
“拍出花儿了都。”
尤因不做声了。
“你联系的谁啊?”毛洽并不知道尤因想跑路的花花肠子,只觉得他做音乐做到这份儿上,是真热爱啊,热血得都有点可怜。
“告诉我,说不定我能有办法。”
尤因的刘海在微弱的凉风下拂动,面无表情地说:“楚获。”
“楚!”毛洽惊愕得花容失色,说完,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迅速冷静下来,像个特务,四下看看,然后转头,“你他妈,你怎么敢的啊……”
楚获,近年从歌手跨界演员的流量小生,算不上一线,但势头正劲,哪是他们这种十八线可以接触的咖位。
“大哥,你知道今天几号吗?”尤因抬眼,双目无神。
“九号,怎么了?”
尤因平铺直叙:“明天起的一周内会举办两场典礼和一个慈善晚会,现在这个点,除了拍戏脱不开身的,还有我这种没被邀请的,现在大部分艺人应该都在上海北京活动,接下来的时间,直到年底,是社交季你知不知道?”
这种常识还要他来科普,在毛洽面前他终于扳回一城,但实在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尤因没有感情地说:“这边本来也没什么影视项目,这会儿附近能有个我认识的人就不错了。”
“啊……”毛洽尴尬的沉默了,他刚升职,还没来得及储备这些知识呢。
干笑几声,他问起别的:“你怎么认识楚获的?”
人家可是当红,至少上了热搜大部分人是叫得响名字的!不像他们,他一想起有人管尤因叫摇篮就觉得好笑。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你唯一一个艺人吧?”尤因被毛洽理直气壮的语气震惊,谴责的目光射过去。
“你接手我之前真的做过功课吗?”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蹦出来的,忍耐到极致的语气,“我和他,一个学校出来的,同一届同一班,正儿八经的四年同窗。”
大三结束他就出国了,顿了顿,尤因严肃纠正:“三年同窗。”
毛洽比他还震惊:“啊,你还读过大学呢?”
接二连三被看扁,尤因眼珠子都懒得瞪了。
“你也这么大个人了……”
他原先只是觉得公司不要他了,现在看来,简直是恨他,不然不能这么欺负他,派这么个新兵糊涂蛋子来折磨他,经常被艺管部某些拉皮条的当枪使来忽悠他去当三陪就算了,他念毛洽年轻不懂事,没计较,还一天到晚跟他抬杠。
“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咱俩总算目前还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答应我,基本的工作态度能敷衍的还是敷衍我一下好吗?我的资料百度都有,除了身高基本属实,补补课吧你!”
说完,起身,拍了拍起皱的西装中裤,缓缓朝远离毛洽的地方走去。
“我在学了!”毛洽喘着气在他身后喊,长得虽然年纪一把,但音色年轻极了,天真得理直气壮,“你去哪儿,现场扔这儿了啊,我接下来干点啥?”
“去找我的一个巨星朋友。”尤因头也没回。
“谁啊?我认识吗?”
假如真是巨星,还用问认不认识么,毛洽这是不相信他,以为他吹牛呢。
尤因心里烦,回一句:“别管,等巨星驾到就行!”
尤因确实在吹牛,他哪有什么巨星朋友,但不算大事儿,交朋友交朋友,去交不就成朋友了吗?
他另有主意,早前微信联系楚获的时候他习惯性点进朋友圈,不经意瞥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人的朋友圈,也没个备注,还是靠照片里的艺人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何箴,比那格木还资深的经纪人,他和他的艺人南少虔也来了北海。
不自觉走远了,尤因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喊了声:“快中午了,替我给大伙儿点饭吧,再喊个糖水,就地休息,等我下午回来再开工。”
“要不要点你的!”
“不用。”
南少虔,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知名演员。
当时瞥到那条朋友圈,尤因惊讶得甚至点进去何箴的主页仔细浏览一遍,得,难怪他没有印象自己加了个大佬的经纪人,因为不仅没个备注,那条早餐朋友圈,根本是何箴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但他惊讶呢倒不是因为南少虔的有名,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有名来形容,南少虔童星出道,从小就家喻户晓,年纪轻轻已经几座最佳男主的奖杯傍身,受众年龄层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八岁小姑娘。
真正的名流巨星,天之骄子。
他惊讶,是因为何箴的朋友圈内容,怎么说呢,太日常了,特别不像工作号。
配图是一份高级西式早餐,图片左侧三分之一有南少虔出镜,半身照,南少虔的上半身随意倚靠在椅背上,手里端杯牛奶。镜头定格的瞬间,是他捏着杯子嘴唇抵在杯口正准备喝,突然发现有人在拍,惊讶地挑眉看向镜头。
黑色短袖T恤,暗含劲力肌肉贲张的宽肩厚背,英挺的素颜侧脸,凌乱的短发,吃个早餐而已,却吃出了高级,吃出了不羁,那是浑然天成的镜头感,不像随拍,更像是电影剧照,极具攻击性与侵略感。
配文:饮早茶。
还带了定位。
具体时间,具体地址,还附图一张。
哪有经纪人会在艺人休假的时候实时发朋友圈播报艺人所处位置的!
他这种糊咖都不敢保证自己的通讯录里完全杜绝黄牛或粉丝,别提何箴这种要和各方牛鬼蛇神打交道的顶级经纪人。
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往微博或者其他公众平台一发,这不是勾引他,不,这不是勾引粉丝,或者不怀好意的人来偶遇吗?
尤因跟南少虔其实没半点交情,主要人家是演员,他一爱豆,完全不在一条赛道上。
要说联系,唯一的关系,大概是南少虔也和他是同一个大学。
是的,世界就是这么小,他的母校,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院校,学生就是这么遍地开花。
跟楚获一样,南少虔和他也是同一届,只不过楚获与他是同班,南少虔是校友,平常压根遇不到,偶尔有个什么典礼,够呛能呼吸同一个场馆的空气,但那也是人家坐首排,跟领导一起,而他坐最后排这样。
所以对于去找南少虔帮忙,尤因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楚获那好歹是公开行程,联系他,尚且算光明正大。
但南少虔,人家来旅游,他突兀地寻上门去,跟私生粉丝,跟变态有什么区别?
可事情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站姐当然会为他被鸽的事情保密,可他早就发了微博,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粉丝面前夸下海口,说邀请了个神秘嘉宾,要是MV拍出来就他一个人,多心酸,多惹人担心呢?
他骑虎难下了。
尤因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外套,裤子和鞋,还有一堆叮铃咣啷的饰品,一气全脱下来,一件一件堆衣架上。
身上很快光得只剩一双袜子和内裤,长腿,细腰,化妆镜里倒映出一具薄有肌理的少年躯体,薄背窄腰,肌肤白皙洁净如同刚脱胎的白瓷。
平常脱完衣服尤因很喜欢花几分钟欣赏和评估自己的身体和肌肉,今天没那功夫了,快速捞起自己的私服换上。
整理妥当,小跑到化妆台边上,弯腰,迅速挖一坨卸妆膏往脸上抹,等彻底乳化,用清水洗脸,流动的水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哗啦作响,等到水声停止,镜子里抬起的面容,不再是之前那张秾丽的,抓人眼球的精致偶像面容。
安静,内敛,俊秀,去完雕饰,尤因的素颜看上去其实更像是成绩很好的邻家哥哥,会在你被妈妈骂完“真没出息,什么时候能向尤因哥哥多学学”的时候走到你面前,摸摸头微笑说“你最聪明,尤因哥哥最喜欢你了”这种类型。
说白了,就一张人畜无害的男二脸。
往脸上扑最后一道水,冰凉的水滴沿着纤薄的双眼皮滑落到长睫上,逐渐洇入眼缝,尤因闭着眼睛,在心里想,要是南少虔不同意……
“到了。”
滴滴司机的一声提醒,尤因缓缓睁开眼睛,松开安全带,慢慢下车。
南少虔下榻酒店是本地有名的连锁五星级酒店,门脸辉煌而高大,尤因从鸭舌帽的边缘抬头看了眼酒店名,攥了攥拳头,打开手机重新确认一遍南少虔经纪人半小时前最新更新的朋友圈,一张西餐图片,仍然带了地址,就是面前这家酒店的餐厅。
确认完毕,他在口罩底下深呼吸一口气,闷头往里头走。
酒店大堂往右拐就是餐厅,他越过路人,穿过拱门,推开餐厅推拉门,餐厅里有点喧嚣,大概因为是用餐高峰期,人还挺多的,尤因微微仰头,像个训练有素的狗仔,目光在用餐顾客的脸上四处逡巡。
一家三口,不是。
老人带狗,也不是……
要是南少虔不同意,他边慢慢走,边转动着眼珠,还在思索出门前的那个问题。
大不了他就死乞白赖求,反正他的脸在楚获面前已经丢过一次,不怕再在老同学面前丢第二回。
来争取,顶多是在圈内人面前没面子,可他要是试都不试一回,丢的可就是要给粉丝看的那张脸!
除了这个理由,花花流走的,那可也是真金白银啊!
穿过十几张堂桌,再往前走就是用糖果色亚克力屏风隔开的海景小包厢,说是包厢,也就是起了个遮挡视线的效果,抬头往落地窗外边看海景的时候至少不用和前后桌大眼对小眼。
尤因沿着两侧包厢留出的狭长走廊边走边看,走过第三间,听到了几句交谈声,内容听不太清,但俩人的声线,他是歌手出身,对声音极敏感,注意力即刻便被吸引过去。
温吞一点儿的那道男声带着浓重的京腔,大概是久居北京。
而另一个人,猜不太出来自哪里,普通话特别标准,音色低沉圆润,吐出的每个字都像青花瓷落地,干脆,利落,咬字丝毫不黏着。
可能因为是日常聊天的关系吧,语气并不如何抑扬顿挫,但尤因用内行人的耳朵一听就知道,这人的发声和说话方式肯定专业练过。
心内泛起一阵紧张和激动,他想道:还真让他瞎猫碰死耗子,找着了!
半透明的屏风上光影斑斓,隐约透出一个男人的背影,坐姿端正,不蔓不枝,肩极宽,头型流畅,双手搭在桌上,一个放松而慵懒的姿势。
曾经看过南少虔几部电影,尤因瞪大眼睛,很快辨认出来那个背影就是他,错不了。
私底下的仪态都这么好看,尤因咽了口口水,突然生出某种唐突冒犯的心情。
情不自禁地,他放慢了脚步,像即将偷窥美女洗澡的登徒子,表情既怯,又有种不可自抑的悸动,迈着沉重的步子靠近过去。
愈走近,愈惶惶。
不知迎接自己的是何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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