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倒豆子地说完了,电话里头也跟着安静下来。 宁初捧着手机,心情紧张等待着,惴惴中想叫一声今今,又怕惹得他更不高兴。 直到听见钥匙碰撞的声音,走动间,临颂今低沉的声音传来:“在哪里。” 语气比刚才已经平复不少。 “在萱大。”宁初松了口气,老老实实交代出自己的具体位置:“三座石板桥对面。” 临颂今扔下一句:“在那儿等着。”完便挂了电话。 听见电话里的忙音响了两声后消失,宁初慢吞吞放下手机,半天,抬头望向桥对面几棵芙蓉树。 8月,再过一阵,这里种的芙蓉花就要开了吧。 他没有等太久,不到半小时,临颂今赶到了。 没有穿西装外套,只有简单一件白衬衫,也没有打领带,领口最上两颗扣子很随意地敞开,透着一股随意的正式。 入伏的天也没办法融化他眉宇间久居凝结的生冷,他走近过来,语焉不详:“跑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就是有点好奇。” 宁初说:“我还没进过大……没进过国内大学,就想来看看。” 临颂今像是没听出他不自然的改口,语气很淡:“看完了?” “没有吧。”宁初回想从侧门一路走过来的路:“大学好大,比萱中大多了,从一道门到另一道门要走好久,还有很多条路我都没有去过。” 学校不像个学校,更像个读书的年轻人聚集交流的乐园,即使没有办法进入课堂感受,只是沿途的风景都能让他感受到中学时代不曾有过的多彩绚烂。 大学……很好玩的样子。 “对了,今今,我刚刚查到我的高考成绩了。” 他仰起脸跟他分享:“我考了716哎,按照那年的分数线,我应该是可以进清大的吧?” 临颂今低下头,视线落在他微微发亮的双眼,没有说话。 宁初也不在意,扬着嘴角继续说:“反正你肯定进了,省状元嘛,肯定是成绩还没出他们那边就给你打电话热烈邀请你报考他们学校了,对不对?” 他查了自己的成绩,查了当年的本科线,本来也想查一查今今的,可惜他现在记性太差,连自己的准考证号码都记不得,怎么还能记得今今的呢。 不过虽然不能精准查找,但他凭着对临颂今的盲目信任,曲线救国直接查了他们高考那一年的省状元。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照片上的人果然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高考裸分就有730了,不愧是他的今今。 “萱大已经这么大了,看介绍清大居然比萱大还大,那该有多大啊,走在里面真的不会迷路吗?” 他没有去过首都,说的这些,是他从网络上了解到的清大的模样。 说起时,满眼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憧憬:“那一定比萱大还漂亮很多,萱城都不下雪的,可是咱们首都每年都会下雪。” “今今,你后来念大学时搬出去了吗?还是住在宿舍?不过大学宿舍里,应该也不会允许养猫吧?” “我今天还看到了,说清大有专门的流浪猫关爱协会,他们给学校里每只猫都取了名字,给它们顺了关系网,每只猫都有身份证,看起来好好玩。” “清大的湖,冬天冰面真的会结冰吗?结的话是薄薄一层,还是人可以踩上去那么厚?” “图书馆是不是很大,里面什么书都有,今今你那么爱学习,肯定一半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了吧?” “喔,还有清大南门那个公园,你去过吗?听说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我真想去看看——” “没有。” 临颂今打断他的絮叨。 宁初话音戛然而止,嘴巴跟不上脑子,茫然啊了一声:“没有去过吗?” 说完又想起什么,自顾自道:“也是,你一直不喜欢逛公园的……” “我没去清大。” 临颂今:“宁初,这里就是我的母校。” 吵杂的蝉鸣好像忽然消失了。 宁初大脑停摆,保持着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唇形,表情空白地看着临颂今。 “没,没去清大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清大? 清大明明比萱大更好,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去…… 还是,还是因为他? 恍惚之间,他忽然想起刚刚在小院子里时那个姑娘最后跟他说的话。 她告诉他,他一直在楼下等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只是怕因为一个万一错过,所以一直等在原地,一直固执地不肯离开。 茂密的树荫遮得住阳光,遮不住流窜浮动的暑风和热气。 炎热贴在皮肤,宁初呆坐在凳子上,只觉得身上突然好冷,像浸泡在胸腔的凉意被泵发到四肢百骸。 攥紧的手让掌心里坚硬的东西存在感被放大。 他被硌痛了,才茫茫然抬起手摊开:“今今你看,你以前送我的弹珠,我今天去找到了。” 临颂今看向他掌心,几颗蓝色弹珠静静躺在里面,表层平整,里面遍布的裂纹交织缠绕,被阳光一照,折射的光璀璨夺目。 是他送给宁初的12岁生日礼物。 那时学校正风靡弹珠游戏,下了课随处可见小孩儿扎堆,一个个脑袋抵着脑袋玩儿得全神贯注。 小宁同学玩心大,禁不住诱惑,多看两眼里头一头猛扎了进去。 正值临近生日,小临同学问他想要什么,他不假思索:“要牛逼哄哄的弹珠,我要带着它们大杀四方!” 牛逼哄哄? 弹珠要怎么牛逼哄哄? 小临同学不太懂,但经过一番解读与思索,他把那一片区的文具店都跑了个遍,买到了一组最漂亮的弹珠。 这一番操作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小宁同学收到后,舍不得把这么漂亮的弹珠按在地上摩擦了。 于是他郑重其事想了想,用刚吃完的薯片包装袋把弹珠装起来,义正言辞:“我就不玩它了,我把它埋起来,万一之后我们分开了,再见面就可以靠它做我们相认的信物!” 小临同学:“?” 小临同学:“分开?” 小宁同学掰着手指:“很有可能啊,比如什么抱错的真假少爷,什么突发事件全家搬到国外,什么突然掉下悬崖十六年后重逢,还驮个大雕……” 小临同学:“……” 小临同学:“宁初,上周开家长会的时候,沈阿姨还说让你少看电视,认真学习。” 当初儿时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后来一语成谶。 “那家女主人在院子里种了好多花,院子的土都快被翻了一遍。” 宁初魂不守舍地喃喃:“还好我埋的位置比较刁钻,没有被他们挖出来。” 临颂今被弹珠反射的亮光晃了眼,眸色停顿。 可转瞬想起被扔进垃圾桶的装满礼物的盒子,薄弱的动容又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看完了就回去。” 他将目光从弹珠上收回,话音淡得听不见情绪。 然后转身才走出几步,一声沙哑的“对不起”传来,带着浓重的哭腔,牢牢困住他的身体,让他没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今今,对不起,” 宁初坐在那儿,眼泪从眼眶汹涌而出,断线一般跌落在他手背。 “我是不是让你等你很久啊。” 他攥着那把弹珠,哭得像个找不着回家路的小孩儿,等人来接,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接。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本来你可以进更好的大学,不用一直呆在萱城,你又不喜欢这里。”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走的啊。” “我怎么会不愿意联系你,怎么会有女朋友,还会对你说出那些话?” “明明,明明我也是个私生子,我凭什么那么说你啊?”
第22章 宁初从很小起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他没有爸爸。 不是变成星星去了天上,也不是和妈妈吵架分开,没有就是没有, 他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再长大一点点, 他从旁人嘴里第一次听见了“私生子”这个称呼, 又在时间温吞的磨合中,稳稳当当将这个称呼冠在了自己脑袋上。 喔,原来他不是没有爸爸。 只是他的爸爸,不能让他叫爸爸。 其实在小的时候,他和妈妈不住萱城,记忆中甚至是个距离萱城很远的地方, 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就能望见大海。 不过那个地方他不喜欢,那里没人跟他说话, 没人陪他玩, 每天好像被关在笼子里一样, 里面的人总是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和妈妈。 他很不舒服, 所以才会到长大都对那种感受记忆深刻, 即便早已经忘记关他的那栋笼子长什么模样。 再后来,妈妈就带他搬去了萱城, 房子小了很多,但离开了笼子他很高兴。 毕竟,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呆在家一步不准出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隔半个月,妈妈就会带他去一个固定的餐厅, 见一位固定的叔叔。 他不知道那个叔叔姓甚名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从没听见他和妈妈互相称呼过。 每一次去时,他也不用做什么,就只需要坐在一旁安静等待,等那位陌生叔叔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然后离开。 他其实不想去,那种气氛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发现每次到这天妈妈都会很高兴,他就乖乖闭了嘴巴,把不喜欢咽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有爸爸了,但从不知道爸爸是谁,妈妈什么也不告诉他。 不仅不告诉他,还不许他多问,不许他多猜,也不许他向别人透露任何关于他爸爸的事情。 因为年龄还小,他意识不到为什么,当场可能乖乖听话,可当被其他孩子追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时,也会忍不住哭着想找妈妈问清楚。 而每当这个时候,迎来的势必就是母亲严厉的怒火。 久而久之,他不再问,不再提及,学会刻意隐瞒自己的家庭信息,听见有人谈起,他会在话问到自己身上之前躲开,或者熟练地转移话题。 不过慢慢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答案不用问,也自己浮出了水面。 比如小时候以为的笼子是“爸爸”为了阻止他们出去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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