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因为俯首的动作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虔诚。 低眉顺眼,动作温柔,像极在膜拜哪方珍视的神明。 宁初为自己漫无边际的假想一阵赧然。 他们俩现在的情况对比起来,明明临颂今才是那个藐视众生的的神明,而他更像是最破败的那只蝼蚁,脱离族群孤军奋战,凄惨得不明不白。 尤其临颂今沾了水后握在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碰到他病态的身体都像是被动的亵渎。 今今看到这样的身体,真的不会觉得恶心吗? 微妙的自尊心爆发,他忽然觉得特别难堪,皮肤变得更红。 在那只手即将抚上肩膀时,他实在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 然而还没有完全逃离湿热的掌心,就功败垂成地被更大力地握住,往前一拉。 临颂今拢起的五指用力,手背经络走向分明,似乎比起挽留,将宁初强行束缚在身边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宁初仓皇抬头,撞进对方眼底。 里面的平静裂了条缝,让极力克制下逃窜的蛛丝马迹也被显得压抑狰狞。 “躲什么!” 临颂今在咫尺距离下盯着他,不知被触到哪根神经,语气一下变得很重:“我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了是吗?” 他的情绪来得突然,像只被石头狠狠砸了尾巴的豹子,持续地稳定,突兀地炸毛。 还是这么多天来头一次。 宁初面上一愣,磕磕绊绊吐出一句“不,不是”。 等他回过神,连忙补上更多解释:“没有今今,你别误会,没什么不能碰,你想怎么碰都行,我只是觉得太......太难看了......” 难以启齿的话自动减音,宁初眼神逃避地飘开,最后垂下脑袋,懊恼,又自暴自弃:“我现在太难看了,不想让你看见。” 说完,他就特别专注低盯着自己膝盖上掉了一小半结痂的伤。 下面露出的皮肤还没有恢复好,比周围正常皮肤颜色红了一个度,他有点想把它全部扣掉。 在他忍不住想要付诸行动时,帮他清洗的一双手兀自继续了动作。 撩起又落下的水珠溅出水声,掩映之下,临颂今的声音退化成不自然的生硬:“不难看。” 水沿着背脊滑落,宁初重新抬头。 临颂今没有看他了,一心在帮他洗澡这件事上,脸上看不见什么情绪,除了唇角拉得过分笔直。 他眨眨眼,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直勾勾的,小孩子气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等临颂今顶不住他的注视抬了下眼皮,才小声开口:“今今......我那天问你能不能回去,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他憋了很久,觉得这件事总要解释清楚:“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妈,问她一些事情,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找过我,我变成这样是不是跟她有关。” “我没有要走,真的,你都在这里我还能到哪儿去,只要你没有要赶我走,等天黑了,我厚着脸皮都会自己回来。” 临颂今的动作随着他的话慢下来。 他看着宁初肩上不小的一块擦伤,听完后许久了,开口语焉不详:“为什么非要知道?” 这话听来像在问宁初,又像在问他自己。 宁初被他这句话问到了:“可是不知道的,不就应该知道吗?” 临颂今在下一秒对上他的眼睛:“知道了又怎么样,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么?” 宁初徒劳张了张嘴,哑然。 临颂今很快再次移开目光,掌心握着他单薄过度的肩膀,语气固执,又一意孤行:“既然不能,忘了就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忘了就忘了。 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要真的能这样,那不知道也罢了。 可是,真的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宁初变得茫然,在无言中沉默下来。 临颂今蜷起的指节用力到几乎僵硬。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浴室困窘湿热的空气让他呼吸得躁郁烦闷,想洗把脸,想出去透口气...... 肩膀一沉,繁杂的思绪陡转被清空。 宁初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将脸埋在了他肩膀上。 脖子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握过来,后背雪白,凸起的脊骨有种嶙峋脆弱的漂亮。 临颂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也许是像个游荡森林的猎户,遇见的小鹿伤痕累累从丛林深处醒过来,本应该对周遭一切保持警惕,却无条件信任地愿意凑过来喝他手里那捧水。 他当然不会觉得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会麻烦,他只会担心这点水会不够小鹿喝,可如果再去掬一捧,小鹿会不会离开。 墙壁上的水汽凝成水珠滑落,在白瓷上留下一道道歪扭的水痕。 临颂今视线停在那些痕迹上,掌心下是一具过度脆弱的身体,能感受到身体主人呼吸时的微弱起伏,好像所有都在被他攥在手里。 “为什么不怀疑我?” 漫长的静谧中,男人的声音嘶哑更甚:“为什么不怀疑你变成现在这样,是我造成的。” “为什么要怀疑。” 宁初没有抬头,反问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有点任性,又闷得低落:“我知道跟你没有关系。” 即使在临颂今的房子里醒过来,即使每天接触的人只有临颂今,他也从来没有产生过是临颂今害了他的念头,一刻也没有。 “我是失忆,又不是真傻了。” “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我还知道,今今永远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今今永远不会伤害我。” 墙面一行水渍和他的话音一同落下。 水滴进了浴缸,而他被一双手掌用力按进宽阔的怀抱。 □□的肌肤贴着柔软的布料,和他想象里一样温暖踏实,一样让人安心,撑起的世界足以将一切苦难抵挡在外。 只是实在太大力了。 发烫的手掌紧贴着后背,几不可察地轻颤,怀抱的主人带着几近偏执的情绪,好像恨不得能这样把他嵌入自己身体。 “宁初,你要骗就骗我一辈子。” 是谎言也不想介意,是假的也没关系了。 卑微又如何,没有尊严又如何,如果可以永远没有揭穿的那天,那么假的真的又有什么关系。 “你最好骗我一辈子。”
第10章 宁初忽然迫切想要知道他到底忘了什么事。 迫切到失忆第一天从房间醒来,看见被锁在屋子形容枯槁的自己时的求知欲都不如现在强烈。 他原本以为一切可以慢慢来。 吵架了,或者说得再严重一点,有矛盾了,闹掰了,决裂了,一刀两断了,都是在气头上。 他运气不好在这个时候失忆,慢慢来把气性熬过去,总会有关系软化的一天。 到时候他做牛做马也好,死缠烂打也罢,总能让今今再原谅他。 但现实告诉他,以上一切积极的发展都是他在痴心妄想。 临颂今不信任他,不仅自始至终不信任他,甚至笃定了他到现在还在骗他。 他明明没有撒谎,要拿什么去骗他一辈子? 失忆?还是从来无条件的信任? 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严重到没有办法解决,所以临颂今才会宁愿死守着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所以宁愿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愿说出症结然后去解决。 会有隐患藏起来比摆到明面更糟糕吗?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才会把今今逼到这样的绝境,把一切变成现在这样? 他像只被关进铁盒的蚂蚁,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四处求索无门。 隐约感知的动荡分不清是水还是火,他的结局究竟是沉底溺亡,但是被高温烫成灰烬。 再死循环里想得太多,梦也跟着多起来。 他一边焦虑,一边藏着焦虑不敢告诉临颂今,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就全被发泄在了梦里。 无数可能的幻想都在梦里被重现了一遍,什么荒谬的都能来插一脚,导致梦境也跟着乱七八糟。 慢慢开始,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好累好累,身体累,大脑累,心也累。 睡不醒的感觉发展得比头几天还严重,心里头打着结,睡不好,胃口也更差,逐渐连闻到饭菜香味就开始反胃。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明明已经在药物辅助下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功亏一篑对不起的不仅有他自己,还有为他的病情殚精竭虑的临颂今。 为不前功尽弃,他只能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不断尝试增加进食量。 尤其在临颂今面前,总是反酸漫到喉咙,也会被他硬着头皮强行咽下。 只是情况愈下,他开始克制不住身体本能。 当日中午,陈姨一碗汤刚端上来,他就在清淡到难以捕捉的香味中变了脸色。 甚至来不及跑进卫生间,就将早上几口粥全呕在了半道走廊。 吐完他愣了,慌张追上来的陈姨也愣了。 一老一少相顾良久,率先反应过来的宁初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拖把收拾残局,拿过来没开始干活就被陈姨赶紧拦下。 “我来我来,小初你不舒服,去坐着休息,喝口水缓缓。” 可宁初觉得自己的呕吐物不自己打扫,就像洗完澡没有自己搓内裤一样难受。 他想把活儿揽回来,只是到了陈姨手上的拖把哪儿还是他能抢得回来的。 宁初笨拙站在原地,看着陈姨清了两次拖把把地擦干净,又把拖把清干净,最后还不忘倒杯温水转身送到他手里。 “来小初,喝点儿,抚抚胃,慢慢就没那么难受了,等缓过来我们再吃饭,不着急。” 宁初接过,看了眼水面不平整的一点波纹,又抬起头,一脸真诚:“陈姨,能跟您商量个事情吗?” 陈姨:“当然可以,什么事?” 宁初:“就我刚没吃就吐的事,咱们先别告诉临先生怎么样?” “啊?”陈姨没想到是这个事,面色为难起来:“小初,这恐怕不行啊。” 宁初睁大眼:“为什么不行?只要不主动说就行了,临先生不会突发奇想问你的。” 陈姨:“小初你听陈姨说,身体不舒服肯定要告诉家里大人啊,不及时看医生治疗,万一拖着拖着,病情加重可怎么办?” 宁初:“没有加重,我只是——” 陈姨:“而且就算我不说,临先生也会知道的。”她小幅度指了指门框上方:“你瞧,也许临先生现在就在看着呢。” 宁初抱着杯子傻兮兮回头,看见他从不曾注意的角落里,一只摄像头正红灯闪烁。 “......”
65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