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一梦回去之后,贺仪的英雄事迹就在筒子楼里长了翅膀似的传开了,陈宏下班的时候也有人在楼下叫住他说:“你弟弟可真行啊!” “不但自己跑出来了,还把梦梦带出来了!” 筒子楼里的小孩都互相认识,一堆小孩放了学组团堵在他们屋门口。贺仪嘴里嘟囔着说看见小孩就烦,躲在屋里不肯出去,陈宏只好把人都打发了。 他倒是没问贺仪那么多关于他怎么逃出来的事,都是贺仪自己在说。 贺仪说了一遍又一遍,当然这和告诉警察的版本不太一样,他把细节都告诉陈宏了,陈宏也没什么反应。 贺仪又有些魂不守舍地问:“你也和王阿姨一样,在警局待了一整个晚上?” 陈宏不回答,贺仪就觉得委屈,随便缩在一个地方就不理人了。 医生在他头顶被打破的地方剃了一块,缝了几针,新头发长出来之后和其他地方的参差不齐,像被狗啃了一块一样。 陈宏说:“以后不剪头发了,留长头发的人命长。” 贺仪说那都是封建迷信,他反问陈宏:“那你怎么不留呢?” 陈宏说:“我命硬。”
第17章 童年 筒子楼的房租本来能一直住到冬天,但陈宏发现贺仪对这种出名的日子很不习惯,甚至为了躲那些人都不想出门了。 陈宏自己也不太习惯,加上筒子楼的生活环境实在是窘迫,他索性带人搬了家。 新房子在县城边上,是个宿舍型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公寓窗户是铝合金的,宽敞又明媚。房租一个月三百块钱,不过现在他们的生活没那么窘迫,倒也能承受。 厂子里新换了车间主任,新主任隔三岔五找几个部门领导喝酒。陈宏以前跟着他去其他厂子考察,上过酒桌。 酒桌上话真真假假,但领导对他的夸赞毫不吝啬。 年轻,谦逊,机灵,有眼力。 陈宏有种和他的年龄不相匹的沉着内敛,又没有那种逢场作戏的圆滑。以前跟着王力他们不得不学的察言观色,后来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地打磨,到现在反倒成了他在同龄圈子里脱颖而出的优点。这让他迅速在一群主任领导之间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后来主任出去喝酒就时不时叫上他。虽然没人在明面上提,但现在车间的很多事都要通过他沟通。工资也涨了一些,而且不用天天盯着流水线了。 代价是他常常喝酒喝到大半宿。 陈宏以前不觉得自己是多优柔寡断的人,但他站在楼下的时候,看着一片漆黑中有个亮着灯的小窗口,心里就总有种说不出的暖和。 回去之后床头柜上总有一杯兑好的蜂蜜水,他常常抱着杯子在床边坐着。 贺仪倒也不浪费时间,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就学到什么时候。那几本破书从头看到尾,再一遍一遍地重新翻。 有时候贺仪缠着他:“哥,我能不能去上学了?现在上学我能直接考高年级。” “高年级学费更高。”陈宏脱口道。 学费确实是一大笔支出,但主要还是户口问题。陈宏之前问过,他不想办那些手续,那意味着更麻烦的事。 自从贺仪丢了又找回来,陈宏感觉自己也疑神疑鬼的。 以前杨福生说的时候他还不怎么在意这些,想着人各有命。但现在他开始认同杨福生想法了。 让人念两年书,认字就行了,出来以后进厂子打工。 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他应该就能升成车间主任,到时候给贺仪安排个文职之类的工作。小孩长得娇气,用不着去盯流水线,也用不着陪领导喝酒喝到胃出血,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贺仪不服气:“我也能打工,我去打工吧!你给我也找个工作,赚够了钱我就去上学!” “这小胳膊小腿的出去干活谁要你?再给人家把机器弄坏了。” 贺仪说:“我小心点。” “算了吧,弄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贺仪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想起上次被绑走的时候,人家出价两千五。如果是直接卖给买家,这个钱还得翻上一番。 但如果是他跟着陈宏初到北方的那年,当时能卖更好的价钱。 贺仪不说话了,沉思了很久:“你当时怎么不想把我卖了?” “嗯?”陈宏皱眉反应了半天,“把你卖了都不够你这几年吃的饭钱。看你的书吧,赚钱用不着你。” 贺仪爬回床上搂着人胳膊:“我想上学。” “咱没那么多钱。”陈宏扯过纸笔认真算了一笔账,“房租、水电、每天吃饭,日用品,衣服……这是我每个月的工资。但是现在本地学生的学费就得500,外地的孩子。嗯,办户口找关系得花大几千。我们的存款都没那么多。” 贺仪盯着那一串数字嘟囔道:“那你给我也找个活嘛,我出去挣一年钱就够了,我都算过……” “你现在看书不行吗?”陈宏拿过他的课本,“学到哪里了?” “学完了。”贺仪说,“这些都学过了。” 陈宏抽了本三年级的课文,贺仪背的滚瓜烂熟。他又听写了几个难写的字,贺仪兴冲冲拿过笔,直接默写下那篇课文的全部课后生词来。 “嗯。”陈宏点点头,“挺好,认字了。” 贺仪说:“数学没有三年级下册,我也没有四年级以上的书。哥,你教我怎么算乘法呗……” 陈宏在纸上写了一个乘法计算公式:“九九乘法表背过了吗?” “……”贺仪拿出那本二年级的数学书,把书皮拆下来。 书的附页上的乘法表被撕了一半,当时包书皮的时候就把那半页包进后面的报纸里了,现在根本看不全。 陈宏给他把那列乘法表补全:“明天我请半天假,再去买点书吧。” 贺仪为此还郑重的列了个单子,第二天陈宏回来他难得换了全套外衣鞋裤。 他的衣服都是陈宏在批发市场买的,换季的时候去,或者直接去反季节的促销摊上捡。 贺仪穿了件牛仔外套,白运动鞋。 陈宏不得不承认这小孩真的很好看,小时候第一次见就觉得白白的圆圆的,很可爱。之后贺仪动不动就被王力揍,天天弄得一身伤,渐渐瘦得跟猴一样,又整天灰头土脸。 也是呆在一起久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换上衣服乍一看,是真的很好看。 是那种穿两件地摊货随便收拾收拾,都能像城里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一样好看。 小孩的皮肤又白又嫩,胳膊从牛仔马甲的白色毛边里伸出来。眼睛简直是照着海报上的明星长的,长睫毛扑簌扑簌,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贺仪头发长了,平时就散着堆在脖颈。陈宏想了想,用捆茴香的橡胶圈给他扎了起来。 他也扎不利索,扎了拆拆了扎,贺仪捂着脑袋嗷嗷叫。 这次他们多转了几个旧书摊。旧书比新书便宜多了,才几毛钱一本,有的甚至按斤卖,贺仪也挑的乐呵。 买完书往回走,陈宏又觉得亏,他好不容易请了半天假,而且贺仪难得这么正式——贺仪的日常外出活动只是出门扔垃圾,最远的活动距离不过是在小区门口散步。 他去年秋天给人买的替换衣服,那衣服直到现在还跟新的一样。 陈宏带贺仪把书放回去,又拽着人出门瞎逛。 他们坐公交车到城里,城里的商场有不少卖吃喝的店铺。 “这层吃得最多,你选一个吧。” 陈宏跟贺仪后面转了一圈,最后贺仪绕到麦当劳门口:“哥我想吃汉堡。” 陈宏点了个双人餐,贺仪吃得嘴角粘着肉渣渣:“你以前来过这里?” “来过一次。”陈宏说。 那其实是一次偶然,陈宏跟几个领导出去吃饭,当时还有其他厂子的领导,有个领导带了孩子过来认人。 那个女孩叫林倩,正在读大学。 一看就知道她是被她爸硬拖过来的,整顿饭都在玩手机。她跟一群中年人说不到一块儿,饭刚吃了一半就借故要走。 饭桌上主任连忙让陈宏把林倩送回去。 主任有意讨好其他领导,他得把事儿办妥帖。 小姑娘在饭桌上都没怎么吃,陈宏出了饭店说再带她去吃一顿。 林倩想了想说要吃麦当劳。 陈宏听说过麦当劳,还不知道哪里有卖的,林倩带他来了这家。 都算是例行公事,怎么都不如自己出来吃自由。 陈宏没再多提,吃完饭他带贺仪在街上逛,商场旁边还有个儿童乐园,里面有个充气滑梯,下面放了一堆海洋球。还有蹦床、旋转小飞机…… 一群小孩在里面玩儿。 陈宏有时候觉得贺仪也是个小孩。贺仪本来就是小孩,他在和厂子里的同事说话的时候,都会觉得贺仪是小孩。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群陌生小孩面前,他又会下意识的将自己和贺仪划分成一派,把那些小孩放在他们对面的位置。 但那群孩子看起来分明和贺仪差不多的年纪,有的甚至比贺仪还高。 陈宏感觉自己无论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都是“那群孩子”,好像在面对真正的小孩的时候,他就把贺仪默认成了“大人”,又或许是介于大人和孩子中间的某种角色…… 那么多和贺仪同样年龄的孩子仍然在无忧无虑的享受童年。 俩人溜达着走,看门的大爷乐呵呵招呼道:“哎,那蹦床一蹦老高,还有打枪的。去换币就行,一块钱一个。” 陈宏问去哪缴费,贺仪拽他衣服:“你干嘛?” “小孩们都玩这个,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我不玩。”贺仪拽着陈宏往回走,大爷在后面招手:“还能领奖,有小汽车,还有恐龙……” 贺仪执意要回家,陈宏只好带他回去了。 陈宏大概理解贺仪是什么心情,他们其实都一样,看着年纪相仿的同龄人都说不上什么话。他和厂子里那些游手好闲混日子的也聊不到一起,和知识分子更聊不到一块儿。 这几年,甚至于这些年,他都没怎么接触过同龄人,林倩是唯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但那顿饭让他感觉好像是在带后辈小孩一样。 贺仪回去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兴冲冲开始摆弄新书,打发他找些旧报纸。 陈宏只好又扯了几张大报纸。 那报纸是前几天他刚在厂子里拿回来的期刊。放车间也没多少人看,在角落里落灰。 里面有一张关于拐卖儿童团伙的报道。 贺仪跑出来之后警察就去了,但人**早闻风跑了。警方在那个破房子里找了一些线索,主要还是贺仪在人**嘴里听的那几个地点,这为警方侦破提供了关键。 今年春天的时候又在周边省查到一起拐卖儿童案件,结合对应的地点和嫌疑人作案习惯,警方顺藤摸瓜,抓到一个团伙,还抓了一个头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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