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说:“这个故事太复杂了。我很少去想这么多事情。” 程珏乐了:“巧了,我看中的就是你脑袋里空空如也。”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里,喻呈瞥见潭淅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似乎有来电,潭淅勉只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拿起来,喻呈觉得他好像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朝后面无人处走去。 挺奇怪的。潭淅勉之前接电话,不避人的,有时候听筒那边说英文,有时说中文,潭淅勉应两声就挂了,有时还跟他分享谁打的,是什么工作上的事。 这个电话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喻呈不知道。 过了两分钟,潭淅勉还是没回来,喻呈吃饱了,也往后面走,最后在餐厅背后的院子里找到潭淅勉。为了换服装方便,这人里面就套一件背心,外面敞穿着衬衣,挺自在地站在一丛缅栀子旁边抽烟。 本来外面就热,烟熏雾绕得感觉更不舒服,也难为人在这抽这么久。喻呈走过去,一开始想问刚刚电话的事,又觉得没资格,问多了招人烦,把话题转了,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其实是在那年喻呈表白以后,但潭淅勉懒得讲,讲了有什么意思,这个人又要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不是又给人带去困扰,徒添烦恼,都七年了,没必要。 “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一天就突然会了。”潭淅勉说,“有时候工作要熬大夜,可以提提神。” “你也应该戒烟的。”喻呈说,“你看林瀚森就知道戒烟。” 潭淅勉就笑:“我抽得也不凶啊。” “不是凶不凶的问题,少也不好。” 说完突然安静下来,喻呈意识到这一点后,转过头发现潭淅勉隔着烟似笑非笑在看着自己,有点看小媳妇似的。 喻呈有点别扭:“看什么?” “你抽不抽?”潭淅勉突然把嘴里那根递过来。 他刚讲过这个不好,他就故意来问他。喻呈盯着滤嘴那圈很浅的湿,张了张嘴迟疑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才骂了一句:“有病。” “你看,要是昨天的你,就不会这么说。” 说的是沙滩上那阵子,疯得很。大概潭淅勉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那你更喜欢昨天的我?”喻呈问,“或者说,如果我是昨天那样的人,你就喜欢,今天这样的人,你就不喜欢?” 潭淅勉咬着烟想了想:“也不能这样说吧。” “你看,大家都喜欢自己影响到别人的那种感觉。你想要我变得喜欢你,我呢,可能单纯想要搞破坏,喜欢看你变不一样。重点不在之前什么样,后来什么样,不在‘什么样’上,是在‘变’上,懂不懂?” 所以就是说,你觉得你在爱,其实也许你只是喜欢这种影响别人的感觉罢了,你喜欢的是拉锯,喜欢的是把不可能的变可能。喻呈听懂了。 他默了几秒,说不出对还是不对,爱情里也许本来就包含这部分,谁知道。 “你会这么想,还是挺有病的。” 潭淅勉没所谓地笑笑:“你没发现吗?《杏仁》这个故事,其实也不是在谈爱情,它在谈改变。” 喻呈开始听不懂了,这时候小柴来喊人,说要拍下午场,潭淅勉扔掉烟蒂,长腿一跨走到前面,喻呈慢一步,看到对方背后汗水沁出的浅淡湿渍。 下午从小超市换到铺前旁边的老房那,拍袁颂在陈玉玲楼下租了房,又在楼梯间遇见姜潮那几张。 天阴闷热,空气里是咸涩的,除去海水的味道,大约还有哪家在晒鱼干,气味不算怡人,楼道里吵吵嚷嚷,有工作人员,也有围观的住户,楼上的小孩也下来看热闹,举着纸飞机到处跑。人一多就燥,越燥越烦。 潭淅勉补妆的时候,林瀚森就走来走去地问:“他走过来,我要怎么看他?” 程珏说:“你太紧张了。” 但这对林瀚森的情绪并没有帮助,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要不要爱他。” “你现在不要爱他。”程珏回答。 “但我怎么觉得应该有点儿喜欢呢?” “觉得他好看,觉得好奇,非常浅的喜欢。但不用刻意去体现,没有这个也行。” 林瀚森深吸一口气。 程珏感觉再往下讲他就乱了,干脆说:“你手机呢?” “拿在手里,坐那玩去。” 林瀚森莫名其妙:“真玩?” “真玩。” “一会儿听到Pedro上来了,你就抬头,我就要那一下。” “就没了?” “没了。” 程珏很认真地看着他:“中午我没开玩笑,我就要你脑子里空空如也的样子。” 然后镜头上罩,高机位准备好,冯千煜比了个手势,潭淅勉开始慢慢往上走。 走着走着,就不是潭淅勉了,变成沉默的袁颂,拎着一兜青菜,脚步沉沉。其实东西没多重,分量轻飘飘的,红色塑料袋里装的又是最便宜的,钱拿来租了房,吃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玉玲。 上到三层,突然看到通向四楼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白色卫衣的男孩,端着手机在那里打游戏。 袁颂的目光定在男孩的面孔上,他认出来这是陈玉玲家的小孩,他不知道名字。 男孩亦察觉到这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抬起头,一开始视线的一头还粘在屏幕上,可等看清了袁颂,觉得面生,又好像是哪里见过,打游戏的手也停了,就这么看着他。 袁颂没有避开这种好奇的审视,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一个坦荡地别有用心,一个小心地懵懵懂懂。 袁颂的脚尖动了一下,像是要改方向,就在男孩以为袁颂要走过来的时候,他转过身,径直走进306,然后关上了门。 最后出的第二张片,是暮色四合,姜潮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向306破败生锈的紧闭的铁门。 原来从一开始就预示着,袁颂是那个先走出去的人。 喻呈看着这张照片想。好像潭淅勉总有一种魔力,能让普通的相遇与分别,变成一个人的等待,哪怕他不在画面里,哪怕他消失这七年。
第22章 “来找你睡觉” 第一天的拍摄没有安排得太满,收工早,大家就一起到外面吃晚饭,八九点又喝酒做剧情围读,快结束的时候天忽然一下黑透,下起瓢泼大雨,将窗户玻璃敲出嗡鸣。秦薇到屋檐底下看了一会,回来半边肩膀都湿了:“能见度太差,车动不了,晚点出发回旅店吧,这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于是两桌人被一场大雨耽搁在酒馆里百无聊赖,三三两两地聊天,也有人在打牌,喻呈话不多,躲到角落去看书。屋外雨水声轰鸣,气压跌宕,海边的雨天好像和内陆又不同,带着咸涩的气息,宛如海水的喷张,在这样的气势下,人声变得渺小,反而呈现出难得的静谧。 店主往每桌多送了一瓶冰米酒,然后将音乐声调大,音箱传出舒缓的歌声: ——假如说钢铁磨成针,只要愿意等。只要肯爱得深,是不是就有这可能。 ——有可能打动这铁石心肠的人。 怎么又是《同花顺》,喻呈想,之前在KTV好像听过这段。又抬眼去看不远处那个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潭淅勉在和林瀚森说话,光线晦暗的背景里,人群中,他最醒目。腿很长,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好看。 喻呈又觉得手痒,想给他拍照,想知道他在取景器里有多独一份,但这次怕再把人惊动了,没掏相机,悄悄抬手,用两只手的食指拇指比出一个框,把人给框住了。 也不知道林瀚森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潭淅勉笑得仰出“镜头”,他调整手臂的角度跟着追过去,这时候潭淅勉发现了他,这次没躲,笑意扩大,朝他比了个剪刀手。 然后他看到喻呈笑了。 要逗这人开心真的很简单。随便说一句他就要笑,做一点动作也是,都不需要全身心付出,就分出一点神给他就够。又发现这人头发长得真快,像热带植物,才来两星期,比刚到文昌时长了不少,够长的绑在后面,碎的还散在前面,簇拥着这笑容。 过了一会,林瀚森走开加入旁边的牌局,潭淅勉也跟着站起来,可没去凑热闹,径直走到喻呈身边。 “这次又在读什么?” 喻呈给他看封面:“王尔德的作品,从那边书柜上随手拿的。” “嗯,他写了什么?” 很宽泛的问题,但凡稍微敏感点大概就知道对方并不是真心想知道。 但喻呈开始介绍王尔德,紧接着是英国唯美主义和维多利亚时代,讲了一会发现潭淅勉垂着眼,坐得很不安稳,好像长椅太矮,墙上那块恰好凸出来不好靠住。 “坐得不舒服?” “困。”潭淅勉说,他注视他几秒,“你坐过来点。” “干嘛?” “离得太远了,我听不清。” 然后喻呈就挪过去一些,潭淅勉突然倾身,枕到他的大腿上。 喻呈抬眼悄望周围,又低头看腿上这个人被压乱的发和修长眼睫投下的暗影,想小声说“这不好吧”,但没说出口,被潭淅勉一句“借我躺会”给堵回去了。 喻呈只好努力让自己不把这个行为当回事,可偏偏潭淅勉一转头,面孔就正对着他那里,穿得又薄,感觉像什么都没隔,让人实在聚不起精神,喻呈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面朝外躺。” 潭淅勉笑了,好像什么都懂:“喻老师,别对学生动歪心思好不好。” “我现在没想。”耳廓紧跟着红了,喻呈回避对方的目光,越说声音越低,“这跟想不想没关系。” 潭淅勉又觉得他很好玩,他只是开玩笑,他却在认真解释,想不想和生理反应不是一回事。潭淅勉又看了他一会,可能是真的困了,终于回正脑袋闭上眼:“你继续说,他写了什么。” 刚刚把人讲得快睡着,喻呈识相地不再谈历史,干脆讲王尔德笔下的故事。 “我刚刚在读《夜莺与玫瑰》。” “听起来很像童话。” “是童话,但不是那种会happy ending的童话。” “怎么说?” “一个年轻人爱上了隔壁教授家的女孩,他想邀请她跳一支舞,这个女孩告诉他,如果你能拿来一枝火红的玫瑰,我就答应你。” “也不是很难吧。” “可这时候是冬天啊,冬天怎么会有玫瑰呢。年轻人感到很难过,结果被一只小夜莺听到了心事。夜莺决定帮助他得到爱情。” “然后它飞到玫瑰园里,一棵一棵去问,最后有一棵树告诉它,如果一定要这个时节开出玫瑰,必须要夜莺整夜吟唱,并且将花刺刺入它的胸膛,用它的血染就。” “然后呢?” “然后夜莺答应了它。它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将玫瑰的刺刺入身体,一遍一遍歌唱,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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