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墨阳问:“他过得怎么样?” “很逍遥,”叶庭说,“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喝酒、赌钱、一夜情。这么多年,他一直快乐地活着,快乐到让我发疯。” “你打算怎么办?”郑墨阳问。 叶庭沉默下来,这确实是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是我,”郑墨阳说,“我就在他清醒的时候,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折断,碾碎。” 这是个公平的报复,毕竟,那个人在文安生命的前几年,也用铁链掰折了他的腿骨。 叶庭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死。” 郑墨阳挑起眉,显然感到惊奇。 “我想让他失去一切,事业、财产、朋友、健康,让他穷困潦倒,疾病缠身,然后长命百岁,”叶庭说,“我希望他像乞丐一样活着,受尽所有屈辱和苦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郑墨阳沉默良久,问:“他现在在哪里?” “格林德瓦。”
第75章 北京 22岁 周末,创作遇到瓶颈,文安离开书桌,倒在床上刷手机,又不自觉地打开叶庭的聊天界面。 临近毕业季,他自然很关注叶庭的动向,每天在脑子里想措辞,删改八百遍,希望能问得自然些,不让叶庭觉得自己想要他回来。 信息删删改改,始终没发,文安泄了气,暂时退出来,打开朋友圈,迎面就看到杜一平的哀嚎:家人们,求收留,公司关停,老板要跑路了。 下面贴了个竖中指的表情包,附字:“我恨瑞士”。 文安蹙起眉,噔噔噔跑下楼梯,趴在扶手上问冯诺一:“叶庭怎么了?” 冯诺一握着手机,用食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冲着电话大吼:“你们父子俩搞什么鬼!别跟我在这鬼扯,我才不信他是去瑞士度假!” 对面又说了什么,冯诺一直接按了挂断,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 文安悄悄溜下来,挨着冯诺一坐下,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了?” “你二哥去瑞士了,”冯诺一冷哼一声,“平白无故说要gap year,我才不信,他又不是我。” 文安局促地揪着抱枕,心里的忐忑加深了些:“不是说,刚投了五百万吗?” “对,”冯诺一说,“刚投就跑,你爸还把他踢出继承名单了。” 文安眨了眨眼,觉得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但想想老父亲的作风,可以理解。 冯诺一气呼呼地走了,对自己蒙在鼓里十分不满。文安坐在沙发上,沉思一会儿,走回二楼,把门关上,拿出手机,拨通了郑墨阳的号码。 大概是他不常给郑墨阳打电话,接通时,对面的声音有点惊讶。“怎么了?” “他找到他了,是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文安攥紧手机,硅胶外壳和金属发出摩擦声。 他还是去做了,他还是没有忘记。 他望着虚空的一点,神思飘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在孤儿院昏暗的储物间里,叶庭曾经指着本子上的图画,告诉他每个词的意思。 指到家庭成员那一页,叶庭停下了。 词语的含义需要依托,如果现实没有经历过,很难理解。 文安没有亲人,唯一见过的父亲,又算不上父亲。 “爸爸”这个词,于他而言,只是“打我的人”而已。 叶庭望着中国家庭复杂的谱系图,陷入了沉默。 然后,文安突然伸出手,指了指上面的一张图,又翻到前面,指了指另一个词。 爸爸,回来? 那个人还会不会回来?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坠落,叶庭脑中回响着轰鸣声。 在文安的档案里,对他获救的经历,有一条记录:亲生父亲下落不明。 他在学校上电脑课时,搜索过文安的案子。新闻里简单提了几句,文安被救时,陈彦合正在国外度假,听闻消息,立刻把资产提现,自此人间蒸发。陈彦合留学多年,父母做的也是外贸生意,习惯和外资银行交接,警方没有来得及冻结他的资产。 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只剩下警方发布的通缉令照片。 文安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不懂跨境追捕的艰难,不懂引渡条约,不懂身份可以购买,一个人可以在法律上变成另一个人。他只是担心,那个打他的人会不会回来。 他看到那个高大的黑影向他逼近,忽然颤抖起来,满脸惊恐。 他抱住叶庭,让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叶庭紧紧把他圈在怀里,似乎是想帮他隔绝世间所有的恶意。 “他不会再伤害你的,”叶庭说,“我会找到他,让他付出代价。” 他们只是孩子,身无分文,无依无靠,一个消失在国外的人,当然无从找起。 但没关系。即使不是现在,以后,以后一定有机会找到的。 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那么多变数,那么多转机。 好在他们很幸运。 十年,文安想,十年之后,他还是做到了。 电话另一头,郑墨阳只是简单地说:“在他心里,还是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文安看着卧室的床铺,五年过去,那里已经没有叶庭的气息了。他以为分开之后,叶庭会从他的生活里一点点淡去,他也会从叶庭的世界里逐渐消失。 他站起来,愤愤地盯着床铺,好像上面还有叶庭沉睡的背影。 他想忘记的,他马上就能放下了,可是现在叶庭告诉他,在我的生命里,你仍然最重要。 这让他怎么放下? “他凭什么?”文安说。 电话另一头的老父亲发出疑问声。 “这是我的家事,”文安说,“他凭什么替我去?” 郑墨阳说:“他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去。再说了,陈彦合不认识他,行动起来更方便。如果你去了,他认出你,又跑了怎么办?” 文安想了想,问:“他能认出我吗?” 说来有点可笑,虽然陈彦合折磨了他十年,可他并不觉得,对方有正眼看过他。而且,十年前他严重营养不良,整个人瘦脱相了,即使不算少年到成人的外貌改变,他的样子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你的眼睛,”郑墨阳说,“亚洲轮廓,黑色直发,蓝眼睛,很少见。” “那简单,”文安说,“带美瞳。我一直想换个发型。” 郑墨阳还是觉得不妥,但他知道,文安虽然性格软,决定了却从不回头。当初在孤儿院,他不愿意一个人走,现在,他也不想让叶庭一个人去。 “他会赶你回来的,”郑墨阳说,“他一辈子都不想让你再见到那个人。” “他凭什么管我?”文安说,“他是我什么人,替我报仇?” 然后,文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走到卧室的书桌旁,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五年前的礼物盒。他把包装纸拆开,露出了里面的盒子。 灰蓝色绒布盒。 打开盒子,里面有两个凹槽,其中一个嵌着简单的铂金对戒,另一个是空的。 文安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盒子,打开手机,买了飞往瑞士的机票。
第76章 格林德瓦 22岁(14) 木屋坐落在山麓的松林中,看起来是格林德瓦常见的度假小屋。 瑞士进入了冬季,木屋的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壁炉旁边的人也和蔼可亲,像是童话故事的开场。 只不过,这个慈祥的男人是Baden的经理,手里把玩的并非火炉钳,而是账簿。赌场除了公开的生意之外,也开发了一些旁支业务。非法放贷、债务收取,最火爆的是以赌场为中介的洗钱活动,是北欧富豪们的避税天堂。 叶庭在那人对面坐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那人迅速浏览了一下,笑了笑:“他是怎么答应签债权转移同意书的?” “跟我赌输了,”叶庭说,“他还欠了一笔违约金,最近很需要用钱,估计什么利息都会答应,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男人掏出一个信封,推到叶庭面前:“合作愉快。” “对您来说是小生意,”叶庭说,“谢谢。” 男人耸了耸肩:“生意没有大小,只要价格公道。” 叶庭拿出信封,数了数。他把Owen的债务打折卖给了赌场——亏了不少钱,但很值,如果Baden收账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的话。 他起身离开屋子。虽然跟地头蛇接触在所难免,但沐浴在计算人命的阴冷眼神里,还是不愉快。 叶庭回到家,发现文安不在,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会儿RaidForum,看到一个帖子顶了上来。昨天,一个叫4Chain的黑客组织发起了一场比赛,寻找Firefox最新版的漏洞,悬赏4万美金。他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觉得有必要赚点生活费,回帖报了个名。 他再刷了一会儿,没看到有意思的新闻,关掉网站,看了眼时间,思考文安怎么还不回来。 素描本和颜料都放在家里,语言又不通,出去能干什么? 他拨通文安的电话,从背景音乐判断,对方应该在咖啡馆或者餐厅里。 “什么事?”文安问。 叶庭不好意思说挂念他,手指拨弄着键盘:“在哪呢?” “公寓对面的咖啡店。”文安说。 叶庭思考下一个问题的空档,话筒对面响起了男性的声音,说的是中文:“要甜点吗?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 文安轻快回应:“好呀。” 这声音听起来太开心了一点,叶庭皱起眉:“遇到熟人了?这儿怎么会有熟人?” “我的编辑,”文安说,“他来瑞士了。” “他为什么会……” 他说到一半,文安已经心不在焉,草草地说了句:“我们还有事,先挂了。” 手机只剩下滴滴的提示音。 叶庭盯着通话记录,感到难以置信。“我们”?他跟谁“我们”?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们”? 编辑跟作者这么亲近?听起来,这两个人经常见面约饭,对彼此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 他和Owen去酒吧那天,文安大半夜说要出去见人,也是这个人? 哪家编辑大半夜约作者出来? 要联系打电话就行了,谁会大老远跑到瑞士来? 越想越觉得,这人图谋不轨。 叶庭合上电脑,抄起大衣,决定去喝一杯咖啡。 走到对面的咖啡店,果然一进门就看到了文安显眼的银发。他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成熟男性,戴银边眼镜,看起来很儒雅。 男人跟文安说了什么,文安偏过头,用手撑着下巴,笑得很开心。 叶庭点了单,朝他们那一桌走去。 “对,我也觉得,”文安点头说,“不要画那么好看,模仿小孩子,画成涂鸦,更亲切,好像是自己画的一样……”高个的阴影落下,他抬头,看到了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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