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精神倦怠,蔫蔫地垂着头,看上去并没有被安慰到。 等两人上了车,开到半路,冯诺一想了想,还是说:“你别瞒着他。” 文安低头看着手,不说话。 冯诺一扭过头,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得住的。” “我没有要瞒,”文安小声说,“不确定有没有事,干嘛告诉他,他下周要比赛呢。” 冯诺一烦恼地揪了揪头发:“你等做完手术了,确定了,再告诉他,他会气死的。” “我都得癌症了,他不会对我发火的。” “呸呸呸!”冯诺一往旁边啐了一口,“少胡说!” 文安默然。 “才不会是恶性呢,”冯诺一想了想,说,“肯定是良性,然后等他回来了,知道你瞒着他做手术,肯定跟你大吵一架,跑出去留学四年,再也不跟你联系。你每天只能翻之前的聊天记录,隔空思念。” 文安想起郑墨阳说过,大哥的想象力特别丰富,全是泼天狗血,这都是住院时看了几个月古早电视剧的错。 都十年了,当初摄入的狗血元素怎么还没消耗完呢? 文安低下头,把手按在腿上,阴影存在的位置。如果仔细感觉,还是能察觉到,这部分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高。 “帮我保密吧,”文安乞求道,“就一个星期,等他比赛回来。” 冯诺一叹了口气。他不确定是不是一个星期。他有种预感,如果真是恶性,等叶庭回来,文安也不会说,那事情就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但当事人的意见最重要,他叹了口气:“好吧。” 文安凑过来,把头靠在冯诺一胳膊上:“快放学了,我们去十七中吧。” 文安每天都去等叶庭放学,和他一起吃饭。今天请假去看病,没有告诉叶庭,他得照常去校门口,才能维持什么都没发生的假象。 冯诺一在十七中门口把他放下,开走了,假装他和往常一样,是坐公交来的。 秋天来到了人间,落叶簌簌而下。文安看着它们无力地翻飞,被风裹挟着滚到墙角,停下了。 又一阵风吹起,落叶在墙角拍打着墙壁,拐了个弯,飘到他脚下。 “发什么呆呢?” 文安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恢复了往常的笑容:“秋天到了。” “钓鱼台的银杏快变黄了,”叶庭把手放在他肩上,“等我从美国回来,就带你去看。” 文安点点头。 “走吧。”叶庭说。 吃完晚饭,叶庭回去上晚自习。文安回到家,打开灯,坐在阳台的飘窗上,看着光线一点点隐没、消逝。 玫瑰的玻璃缸就在他脚边,随着夜色的降临逐渐黯淡下来。 等外面黑透了,文安把玻璃缸抱回架子上。玫瑰一如既往地静止着,最近它总是没精神。 文安用指节敲了敲玻璃缸,玫瑰没有动。 文安仔细地观察了它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缸里,抚摸心爱的宠物。无论怎么逗弄,它都是一动不动。 蜘蛛的生命走到了终结。 文安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抱住玻璃缸,紧紧地贴在胸前。 晚上,叶庭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文安坐在地板上。他搂着玻璃缸,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掉下来。 叶庭被这一幕吓坏了,他扔下包跑过去,蹲下来问:“怎么了?” 文安抬起头,眼睛蒙着一层水雾:“玫瑰死了。” 叶庭低头看着玻璃缸,伸出手,抱住哭泣的少年。 文安把头埋在他肩上,声音断断续续的:“玫瑰死了。” 死亡,好可怕。 作者有话说: (是虚惊一场) 本文从今天开始日更,有事会在作话里请假。 追更很辛苦,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支持!
第60章 北京 17岁(19) 高中生活就是做题、试卷、永无休止的小测。黑板没挂上倒计时,班里的气氛已经凝重如铁。 叶庭身上的正装,为这肃然的场景增添了一丝荒诞。 杜一平忍到大课间,才转过来,全身心观察对方完美的领结、崭新的袖扣。“领导这次来视察,有什么指示啊?” “别来烦我。” 杜一平没有遵从指示:“提前五天正装出席,ISEF要被你感动死了。” “这跟比赛没关系。” 杜一平扶了扶眼镜:“那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干什么?老师说了,现在要以学习为重,不修边幅是宏图班的基本操守。” “我要参加葬礼。” 杜一平吓了一跳:“谁?谁死了?” 叶庭神色凝重:“我们家的重要成员。” 午饭时间,文安和程启元从食堂吃完回来,班主任严肃地走进来,敲了敲文安的桌子。 文安抬起头,老师告诉他,他哥哥过来了,还帮他请了假。 文安的第一反应是冯诺一没忍住,漏了口风。他忐忑不安地问老师:“为什么?” “他说你要参加葬礼。” 文安看着门外的叶庭,瞪大了眼睛。 十分钟之内,文安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茫然无措。叶庭把他的包接过来,背在另一边,说:“走吧。” “你不是在上课吗?” “我也请假了,”叶庭说,“跟你一样的理由,参加葬礼。” “谁的葬礼?” “玫瑰的。” 文安难以置信:“你们老师居然准你假?” “我可能谎报了死者的身份。” 文安想,幸好他们家管教育的是冯诺一,要换别人家,已经一个鞋底呼上来了。“为什么要请假?” “玫瑰死了,你很难过。”叶庭说。 文安看着他:“没有别的理由?” “你很难过,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叶庭说,“心爱的宠物死了,这是很重要的事。” 文安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悄悄把重心转到不痛的那条腿上去。 他甚至没有告诉他,他就已经来到身边了。 “所以?”叶庭望着他,“想去哪里?” 文安的目光越过操场,飘向校园另一侧的枫树:“香山。” 叶庭踌躇不定:“你的腿爬不了山,换一个吧。” 文安摇摇头:“他们说,香山的红叶很漂亮。”顿了顿,又说,“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爬过山。” 叶庭想据理力争,文安露出了那种大雨里蜷成一团的小猫的神情——睫毛湿漉漉的,蓝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嘴角略微向下撇,可怜又委屈。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叶庭叫了车,没有直接去香山,而是先绕道回了小区。文安刚要问,叶庭让他坐车里等,就下去了。 不到一刻钟,叶庭抱着一个木盒跑过来,文安认出,那是他装玫瑰的盒子。 “既然要去背山靠水的好地方,就真的举行一场葬礼吧。”叶庭说。 “大哥看到你,没说什么?” 叶庭摇了摇头。文安想,冯诺一知道他的病情,就算他们要去爬珠峰,冯诺一也不会拦的。 “去香山,”叶庭对司机说,转头看着文安,“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出去旅游。” 是啊,文安意识到。腿不方便,他很少出来玩。为了陪他,叶庭也很少出去。 午阳高照,出租车缓缓驶向都市的远方。 从医院出来后,文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这是一个金色的秋日下午,阳光透过轻薄的云层,洒在枫树林上,温暖柔和。深红、橙黄、暗金,一片枫叶就是一块秋天的碎片。风轻轻吹过,一两片叶子打着旋,落在窸窸窣窣的林间地毯上。 枫树林的一隅,小溪悠然流过,水面倒映着秋天的颜色——这短暂而美丽的季节。 文安捧着盒子,看叶庭用树枝挖出一个小土坑。等叶庭站起来,他就蹲下,把盒子放在土里。风一吹,落叶盖上了这个小小的坟墓。 叶庭在上面覆上一层土,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文安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大哥写的悼词,”叶庭说,“刚才给我的。” 文安甚至没有问冯诺一为什么给蜘蛛写悼词。 叶庭展开纸,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高声朗诵: 不用再怕骄阳晒蒸,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这词对于他们两个太过佶屈聱牙,顿了顿,他又往下念: 野鬼游魂,远离坟冢, 狐兔不来,侵你骸骨; 瞑目安眠,归于寂灭; 墓草长新,永留追忆。 念完,他合上纸,两人对着坟墓,默哀了三分钟。 然后文安说:“我们去爬山吧。” 他没有不自量力,要徒步上山,在叶庭的劝阻下,还是选了缆车。坐到终点后,离山顶只有最后一段陡坡。 他拉着叶庭的手,慢慢地爬上台阶,走到山顶的观景台。 香山只是城市里的土丘,高度不足以令人屏息,四周也没有壮阔的山川湖海,但能将附近的街景一览无余。写字楼像玻璃积木一样排列着,阳光倒映在窗户上,仿佛白日里城市的星星。车辆穿梭在交织的公路上,传来轻微的嗡嗡声。 文安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好幸福。” 这句话裹挟在风声中,叶庭却听清了:“心情好点了吗?” 怎么能不好呢?有关心、爱护自己的家人,有即使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也愿意无条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所爱之人。 “如果现在,”文安说,“能持续一辈子,就好了。” 一切都不要变。他们每天上学,放学,回同一个家,在同一个桌子上吃晚饭。放假时窝在同一个沙发里,下雨时坐在窗台边,看窗外的天堂鸟随风摇摆。 就这么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行?”叶庭问。 文安看着他:“将来,我们就不一样了。你会出去上学、工作,会恋爱、结婚……”他逐渐说不下去了。 他有点希望叶庭告诉他,不会变的,他不会成家,不会搬到其他地方,他们会一如既往这么生活下去,所隔的距离不过是一扇壁橱门。 然而叶庭只是说:“别想那么远。” 想了想,他又说:“就算将来我们各自成家了,也可以住在很近的地方,我们可以经常出来聚一聚,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爬山,散心。” 文安不看他了。文安把目光转向山下,护城河像一条银色飘带,连接了历史与现在。在悠久的时间长河里,只有它永恒不变。 “我们回家吧。”他说。 坐缆车下山时,叶庭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面露疑色。天气这么凉爽,又不是剧烈运动,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你腿疼吗?”叶庭问。
64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