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难以置信:“你不是有洁癖吗?” “你的衣服挺干净的。” 文安蹲下来,抓起身上的衣服,往行李箱的轮子上蹭了蹭。 叶庭窒息了。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小时候又乖又可爱,现在又倔又无赖。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把好好的孩子带坏了?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圣母般慈爱的年轻脸庞,然后摇了摇头。好吧,他是没法找这个人算账的。 他痛心地打开衣柜,从里面抽出一件衬衫,丢给文安:“快换。” 文安快乐地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趁着文安洗澡的当口,叶庭把杯子洗好,倒了开水,放在桌上放凉。然后从塑料袋里拿出意面和海员沙司,做了顿简单的晚餐。把盘子端到桌上后,他蹲下来看文安吃的药,其实就是普通的胃药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只不过带了太多盒,所以看上去吓人。文安体质不好,多备一些药已经成为习惯了。 叶庭松了口气,随即皱起眉——这家伙带了这么多药,摆明了是要打长期攻坚战的,他真打算一直在这待下去? 浴室的关门声响起,叶庭一回头,就被文安那两条长而笔直的白腿晃了眼睛,他把裤子扔过去,吼了句:“穿好!” 文安悻悻地接过来穿上了,弯腰时露出美好的腰臀弧度——他虽然瘦,但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叶庭用手撑着太阳穴,使劲缓解神经的山呼海啸。 文安泰然地穿好裤子,又把裤脚往上卷了卷,免得拖到地上。裤腰大了些,他还拿了个别针别好了,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的动作如此娴熟,让叶庭疑窦顿生。 “你不会在别人家也这样吧?”叶庭再度质问。 “关你什么事,我早成年了。” 这话真让人郁卒。“人心险恶,”叶庭谆谆教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连自己带对方一块骂,十分具有牺牲精神。 “我这几年活得好好的,不劳你费心,”文安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真这么担心我,就让我留下吧。” 叶庭的回绝仍然果断:“不行。” 文安挫败地晃荡过来,盯着盘子里的意面问:“是给我做的吗?” 叶庭把叉子递给他。 文安快乐地卷起意面,小心地凑近闻了闻,观察片刻,就像警惕陌生人喂食的猫,谨慎地咬了一小口。 叶庭冷眼看着他试毒——做免费厨子还要被嫌弃,这世道真是没救了。 文安砸吧了一会儿,惊讶地抬起头:“比以前进步多了。” “快吃。” “没有饮料吗?”文安起身跑到冰箱跟前,一打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最下层放着一瓶德国黑啤。他不满地回头,教育对方,“家具都还没买,就买酒?这种生活习惯不好。” 叶庭没想到自己还要被教训。他走过去拿出酒瓶,沿着桌边一撬,瓶口响起美好的气泡声。他关上冰箱门,喝了一口,对眼巴巴看着他的文安说:“你喝开水。” 文安很反感这种把自己当小孩子的态度。他很明白,一旦叶庭陷入这种照顾的情绪中,他在对方眼里就会再度变成那个12岁的孩子。他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拿:“我也要喝。” 叶庭把酒瓶举起来:“不行。” 文安踮起脚去够,发现够不到,但是跳起来太丢人了。他收回手,义愤填膺:“这是身高歧视。” 叶庭挑起眉:“现在会说这么难的词了?” 文安瞪着他。 “没有歧视,”叶庭一手举着酒瓶,一手把人转过去,推回桌子前,“你酒量太差了,别乱喝酒。”顿了顿,他又补充,“尤其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喝酒。” “那是五年前了,”文安吃着意面,“我现在酒量好得很。” 叶庭不觉得五年时光能把一杯倒变成千杯不醉,但人的变化谁说得准呢?就像现在,文安熟练地用着刀叉,豪迈地吃着意面,完全没有当初用手捏起米粒细嚼慢咽的影子。 吃完饭,文安主动把盘子和锅洗了,这一讨好举动并没有动摇叶庭送走他的意志。 不过,在送走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悬而未决。 文安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孤零零的单人床,扭头问:“今晚我睡哪?”
第17章 文山 12岁(13) 有那么一瞬间,曾厉觉得自己看到了彼岸。 叶庭的胳膊抵在他的气管上,如同焊死的钢筋一般无法撼动。他努力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眼,断断续续的:“我……没想……打他……。” 他一般不动手,这种留下痕迹的手法太蠢了。他一般都是等待、观察,发掘那个人最珍惜的东西,然后一招致命。 他扯断了叶庭的项链,就是因为叶庭时常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盒子里。人对重要的事物总是表现得特别明显,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它们一样,真是愚蠢。 本来嘛,毁掉小孩的彩笔和本子,事情就了结了,是那个傻子非得扑上来和他拼命,他只是反击而已。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正当防卫。 他是在正当防卫。 叶庭胳膊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曾厉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脑内忽然恐慌起来。 他见识过叶庭发疯的样子,那可不是挨两下拳头就能了事的。 “你……”他死命抓着箍住他的胳膊,“……你……不想……上学……” 叶庭手上爆出了青筋。 “你还不知道吗?我已经被退学了,”暴怒中,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再关次禁闭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曾厉用手掰着他的胳膊,然后突然开始眼白上翻。 叶庭愣了愣,随即立刻松开了手。 脖子上的禁锢解开的一瞬间,曾厉倒在地上,脊背直挺挺地往前倾,手掌大幅弯曲,全身持续不断地抽搐起来。 癫痫发作。 这个场景何其相似。 叶庭的眼前突然闪过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沉重的躯体坠落,当高高扬起的手掌无力垂下。 一秒。 曾厉佝偻起来,嘴角涌出白沫。 两秒。 白沫在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着,整张脸由红转白。 三秒。 曾厉的脑袋因为窒息努力上抬,瞳孔逐渐涣散。 然后…… 然后,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 叶庭把曾厉的身子翻过来,让他正面朝上。然后把他的头转向一边,防止他被呕吐物呛住。 孤儿院里的癫痫患者不少,叶庭看护理员做过类似的急救措施。 只要不是急性发作,一般来说,五分钟之内,癫痫会自然停止。 叶庭清空了周围的杂物,防止曾厉抽搐时撞到东西。 五分钟后,曾厉的抽搐停止了。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你……”曾厉摸着脖子上的红印,“我要告诉院长……你想杀我……” 叶庭静静地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也是,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呢? 叶庭慢慢地蹲下来,静静地打量着他,脸上毫无波澜。 曾厉忽然感到脊背发凉。 “你试试看。”叶庭说。 曾厉本能地沉默下来,直觉告诉他,沉默似乎是个安全的选择。 “你要是再敢去院长,或者任何一个人那里说什么……”叶庭看着他,“下次你发作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曾厉盯着他:“你会让我一个人死在厕所里?” “什么?”叶庭摇头,“不,当然不是,我当然会救你了。只不过会晚两分钟。” 曾厉看上去有些困惑。 “你知道吗?癫痫发作,其实是脑子里的神经元在放电,”叶庭指了指脑袋,“这种异常放电会损害大脑,急救越慢,损害越大。我会救你,只不过会等到你的脑子坏的差不多了再救。”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在曾厉眼中看到惊恐的表情。 “你会好好地活着,只不过会变成傻子,”叶庭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你一直欺负的那些小孩一样。” 曾厉的眼神——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那种家长看他的眼神——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他直起了身:“我还要回去照顾文安,这件事我之后再找你算账。在那之前,我劝你最好安分一点。” 曾厉死死地盯着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无形的枷锁攫住,动弹不得。 这人是认真的。 叶庭移开拖把,走出了厕所。 他在上电脑课的时候搜索了癫痫的相关信息,这是他顺口用看到的术语编出来的,三分真七分假,不过骗曾厉绰绰有余了。 到熄灯的时候,文安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护理员也琢磨不清情况的严重性,只好打电话把院长叫了过来。院长来时满脸的不耐烦,似乎为自己夜里还要被打扰而恼怒。 等院长进来时,文安的冷汗已经止住了,但双手还是捂着肚子,冰蓝色的眼睛委顿地看着床单,死死地抓着叶庭的手。 “还疼吗?”叶庭问他。 文安点了点头,看到后面有人,就把脑袋埋进叶庭的手掌里,躲开大人们的目光。 “他得去医院,”叶庭掀开文安的衣服给他们看,“挺严重的。” 院长看着小孩肚子上的青紫,皱起眉看向叶庭:“这是怎么弄的?” “曾厉打的,”叶庭说,“当然,我知道你有可能不信。但这件事现在不重要,他得去医院。” 院长有些迟疑。文安的身体情况他很清楚,医药费可能是一大笔开销。 但要是放任不管,小孩在他这儿没了,麻烦也很大。 他权衡了一会儿,还是对护理员说:“把他送到儿童医院去检查一下吧,没什么事就回来。” 护理员点了点头,走上前,想把文安扶起来。但文安死死地拽着叶庭,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松手。 院长换了一种新奇的眼光看着叶庭:“他跟你还挺亲啊。” 叶庭不知道这是否对自己的证词有帮助,他看了看小孩,问:“我可以跟他一起去吗?他不敢在别人面前说话。” 院长本来不想答应,但小孩固执地抓着叶庭不放,最后只得让步。 叶庭陪文安走进病房。医生每问一句话,文安就小声在他耳边回答,然后他转述给医生听,搞得其他人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医生看着文安的血检结果,蹙起眉:“怎么现在才来看?” 院长脸色有点发白,看着医生说:“不会要花很多钱吧?” 医生盯了院长一会儿,叹了口气:“先挂水消炎吧,暂时观察一下情况。” 文安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左右打量。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他刚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在这住了一段时间,也挂了很多瓶药水。医生给他挂水的时候,都会在他手底下垫一个药盒,防止走针,但其实不垫盒子,他也不会乱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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