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白色衬衫,在旷野里异常醒目,像是一株挺拔摇曳、身长玉立的兰花。 待近了一些,池小闲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下一秒,他抬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以为自己是做梦出现了幻觉。 然而脸颊有隐隐的疼痛传来,不远处的人仍在靠近,脸庞也越来越清晰。 池小闲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情紧张焦灼起来——他不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的理性告诉他,他必须远离此人,否则他们俩大概都会遭遇危险。 但感性上,池小闲只想跳出来吓他一跳,然后跟他打个招呼,看看他到底会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 造物主大概确实没有为丧尸设置理性思考的能力。 池小闲索性将头全部冒出来,费力地伸出手臂,冲那人挥了挥。 那人脚步停驻,池小闲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根黑长的棍子,末端带着一处弯头,像是一根撬棍。 四目相对,那人的反应却出乎池小闲的预料。 他快步上前,冲池小闲挥起了那根撬棍,撬棍黑色的残影在空中好似一条舞动的蛇—— “等等!”池小闲大喊一声。 那人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惊疑。 “那个……嗨!” 池小闲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他抹了把脸,想擦去脸上的污渍。然而脸上尘土早已被风干,他用力搓了搓,只有一些渣扑簌簌地往下掉。 四目相对又是一会儿,那人把撬棍放了下来,却依然没有进一步靠近的意思。 池小闲才想起来自己还戴着帽子,立刻一把摘掉,露出无辜的一双眼:“好久不见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方樾眼神里的惊疑渐渐变成了不可思议。 他欲言又止:“你……脸上是血?” 池小闲这才想起他脸上还有之前乱抹的番茄酱。 等等,他抹在哪儿来着? 池小闲从包里手忙脚乱地翻出镜子,照着看了看,发现下颌延伸至脸颊的部位有一块结印了的深红色痕迹。他连忙又搓了搓,把那红色的东西给搓掉了。 但是他从镜子里又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眸色从深灰变成了浅灰,色淡如一层薄纱。 跟正常人不同,但似乎跟那些丧尸也不太一样。 丧尸的瞳仁会变小,还会连带着眼白一起变成灰,但他并没有,他只有瞳仁变成了灰色,眼白除了有些红血丝外还是正常的白色。 池小闲抬起头,见方樾并没有再靠近,于是慢吞吞道:“我现在没什么咬人的冲动,你不要那么警惕……” 方樾没回答,只盯着他看,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看在还拜过你做大哥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个忙?”池小闲指了指头顶上横亘出来的那根粗壮树干,“能把我抱上去吗?” “我想在树荫下睡一觉,但现在四肢又不是很协调,根本爬不上去。这地上的草睡起来真是太扎人了——” 方樾眼中略过一丝不可思议。他皱着眉重复道,“……你让我抱你上去睡觉?” 池小闲眨眨眼:“可以嘛?” 一人一丧尸,就这么对视了几秒。 方樾的眉慢慢蹙了起来,半晌后才道:“你感染后出现了什么症状?” 池小闲摸摸自己的脸,又活动了下胳膊:“全身肌肉酸疼,关节里像是有沙子一样在磨,一思考问题就头疼,远视能力变差,会莫名其妙地晕倒或是昏睡……别的没了。” “你的眼睛——” “嗯,这两天一直就是这个颜色。”池小闲看着方樾,“很吓人吗?” 方樾盯着他的眼睛。 当和一双颜色很浅的眸子对视时,有种踏入浅溪的感觉。 水底的每一块细小的石头和游鱼都清晰可见。不仅对方眼底的情绪变得透明,在被这浅灰色注视时,就连自己的心思也变得毫无遮掩起来,仿佛会被一眼看穿似的。 片刻后,方樾摇摇头。 他看了池小闲一会儿,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两天吃东西了吗?” 池小闲愣了下。 他恍惚想起自己虽然带了三天的储备粮,但自从从便利店离开后,只喝过一点水,并没有吃下任何东西。 “你放心,我还没有感觉特别饿。”池小闲摸摸自己的胃,然后话锋一转,“比起那个,我现在真的很想先睡一觉。” “这天太热了,不在树荫下睡我怕中暑。丧尸也有可能会中暑吧?” “树荫……”方樾默念着这个池小闲说了两遍的词汇,眉蹙得更深了。 “怎么了?” 方樾迟疑了下,又问出了一个池小闲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说你视力有所减退?” “对,看远的地方有点看不清楚,你在山脚下的时候我都没把你认出来。” 方樾走近了一下,在距离池小闲只有两步的时候停下了脚,问:“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色的衬衫啊。”池小闲不明所以道,“你总是穿白色。” “我确实经常穿白色,但我今天穿的不是……” 池小闲微微瞪大了眼睛。 方樾擦了下额角的汗,山顶的烈日几乎照得他眼睛产生了一些眩光。但他还是定住神,用沉沉的声音道:“你现在还觉得你是站在树荫下么?” 池小闲恍惚了一下。 当这句话问出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刺眼的白光,遮住了视野里的一切。接着,空气里的清凉像是被真空袋的抽筒抽干了似的,炽热的空气像火浪一样迅速包裹住了他。 嗡—— 巨大的轰鸣声再度在他脑子里响起。 池小闲骤然失去意识,身子摇晃了一下。 在他栽倒下去之前,方樾上前牢牢地扶住了他。 …… 时间变成了一只跳跃的青蛙,而非线性前行的直线。 每次陷入昏迷都是一次时间节点。他总是猝不及防地从一个节点跳向另一个节点,意识和思维在跳跃的过程中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这次被摔得格外猛烈。他感觉自己像是深深地嵌入了一滩快要凝固的水泥里,意识的触角被死死缠住,难以挣脱,渐渐被拖入无尽的深渊。 忽而,他又看见了……准确来说是感知到了那个白色的东西——曾经在梦里缠绕在他右臂上的东西。 像网纱一样,清姿漫舞。 极其柔软,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韧性,轻轻降落在他周围,一点一点,出乎预料地细细切割着正禁锢着他的东西。 “池小闲。” 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隔着几座遥远的山,缥缈地呼唤着他。 终于,那白丝切断了拉扯他下沉的那股强大力量。 意识上浮,上浮……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池小闲,你仔细看看……” 方樾的声音像冰冷透彻的溪水流过耳畔,洗涤着他的意识。 池小闲用力眨眨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 不,不是草地。 他再凝神一看,那分明是一片荒芜的、寸草不生的土地。 几只白色的残破的垃圾袋在风中挥舞着,被丢弃的红色易拉罐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蓝色的口罩半埋在土里,杂草被烧得焦黑,只剩下短短的一茬…… 没有什么绿荫,更没有绿叶,头顶是盘错的枯枝,如同利爪一般攥向天空。 “刚才那些是你的想象。”方樾蹙了下眉,轻声道,“你出现了幻觉,你看到了你希望看到的东西。” “热——”池小闲嘴唇干涸着嗫嚅道。 方樾身子前倾,撑起他的一件外套,帮池小闲挡住了直直射下来的日光。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池小闲茫然地眨眨眼,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这一刻他仿佛再次陷入了恍惚,不知身处何处。 “那——” “你也是我的幻觉么?” 他喃喃自语道。
第25章 跟我走 “你觉得呢?” “你希望我存在吗?” 方樾低低的嗓音落在他耳边, 像是舒缓流淌的清流。 池小闲伸手抓住了方樾衣服,然后绞了绞,棉麻的触感很真切。 “……好像是真的。”他喃喃道。 “你要是不相信。”方樾微微一顿, “我可以骂你一顿,让你更真实一些。” “。” 池小闲虽然不想被骂,但是能跟方樾重逢他还是挺高兴的。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方樾了。就像他人生中无数匆匆路过的人那样,或许交谈过几句,但最终都变成了水滴, 各自汇入不同的河流。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笑……自己都变成丧尸了。”方樾拿他没办法。 “人生在世, 重要的是自己的态度。”池小闲豁然道, “无论遭遇什么, 都要乐观, 这样坏的才能变成好的。” “现在这个情况你要怎么变?” 池小闲眨了眨眼睛:“就拿最近的事情举例吧, 还有两周我就要期末考试了, 一共四门闭卷,我一门都还没有预习, 现在我变成丧尸了, 学校总不能再要求我上机房考试吧。” “……” 池小闲浅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樾,“你就不害怕我么?万一我突然疯掉,失去理智——” “我有自信在你疯掉之前先把你敲晕。”方樾打断他, “就算变成丧尸,你应该也是只柔弱的丧尸。”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池小闲心里正吐槽着, 忽意识到方樾还在一直帮他撑着衣服遮太阳。 他抬头一看,方樾下颌处有一滴汗, 沿着他修长的脖颈缓缓滑落下来, 没入领口里。 “丧尸可能不会中暑,但正常人一定会。”池小闲慢吞吞道。 方樾的眸光轻轻落下来:“那你还睡在山顶?” 池小闲摇摇头。 “去下面的厂房。”方樾道, “我给你找张床休息一下。” “厂房”两个字像是突然点醒了池小闲,他立即瞪大了眼睛。 “你是怎么过来的?那个货车是——” “你才想起来问么?” “上帝好像没有给丧尸很敏捷的思维。”池小闲无辜道。 方樾简单地解释了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小闲离开的那天晚上,一大波丧尸就攻破了便利店的玻璃门,他们几个人拼死逃出后就走散了,方樾一路逃出了学校,在公路上遇到了制方药业的货车,搭着车一路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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