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所在的核心区在高地的西南角,只要他从现在这个地方继续沿着西南走,他就可以离开核心区,离开高地。 池小闲怕遇到人,开始想选一些隐蔽的小路走。但他方向感很差,小路上很可能拐错方向,而且代步器需要在平滑的地面行驶,要是小路不够平坦或有石头砖块什么的,他可能会翻车。 池小闲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公路。 这条公路池小闲有印象,是每次从机场到学校必走的。只不过他到学校就下车了,公路延伸至更西南方向的路线并没有体验过。 路面的状况差得出乎他的预料。好几辆侧翻的汽车横亘在路中央,其中一辆身子的一半已经冲出了围栏,悬停在桥上,看着令人胆战心惊。 他还遇到了一辆被火烧得彻底、焦黑得只剩一副骨架的大巴车。车里似乎还有乘客,池小闲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挪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 这些车辆显然没有任何获得救援的迹象,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停驻了多久了。 和灾前的各个国家单一政府相比,联合高地因为内部势力派别众多,人员原国籍多样,政府机关的重组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即便进入了相对稳定期,面对突发事件的处理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这是池小闲在大一政治课上所听到过的分析,但他觉得这次丧尸事件已经不止是力不从心的程度了。 分析的老师原本是北欧的籍贯,他说自从他出生起就从未看到过任何一座完整的冰川。冬天室外的温度能有将近十摄氏度,在海面上的礁石上,趴着很多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北极熊尸体。 高地的气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快十月初了,白天是盛夏一般的酷热,公路边上的尸体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池小闲不得不掀起衣服遮住口鼻,当成口罩用。 高地真正秋天的到来,要等到十一月份。或者说,高地并没有春天和秋天,从十一月份开始,温度就会在半个月内迅速骤降至零下,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暴雪、冰雹等一系列恶劣气候。 池小闲用空了一个代步器的电池,因为没地方充电,他果断抛弃了它,正准备换下一个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池小闲心头一颤,赶紧将代步器挪到路边上,自己则躲进了一棵枯树底下。 枯树没有树叶,并不能遮蔽他,他只好头往树干上一歪,开始装死。 那是一辆货车,货车白色的车厢上印着“制方生物”四个蓝色的字体。 池小闲看了一下它的车牌,“南I5538”,“南”代表的是南方高地,“I”是指注册地在第九区,也是高地的重要工业区。 奇怪,九区的车不去核心区,反而去郊外干什么? 和他一个方向,难不成也要驶出高地吗? 如果能搭车的话肯定很方便,但池小闲不敢冒险,他还是独自一人更安全些,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 那辆路过的货车并没有注意他,池小闲待它开走后,继续上路。 公路边出现了一排排废弃的房屋。有的顶梁歪斜着,像是被重物压倒过一般,屋顶的瓦片间荒草丛生;有的甚至连封顶都没有,残垣断壁,只剩下半截儿墙根,裸露出银黑色的钢筋。 四处是一片萧条。 又不知行驶了多久,蹲在代步器上的池小闲差点困睡着栽下来。他好不容易撑起点精神,刚好最后一个代步器的电也用完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下来步行。 太阳的光越来越强,将头顶的头发都晒得滚烫。池小闲早已汗流浃背,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得停下来靠在路边歇了一会儿,喝了点水。 他还得继续走,停在这里感觉迟早要被晒中暑,虽然他不是很确定丧尸会不会中暑,但这个鬼天气热得他已经隐隐有种眩晕的感觉了。 他撑起拆快递发现的那面被单顶在头上遮挡阳光,防止被晒伤,一面继续慢吞吞地走。 又走了好久,路越来越窄,周遭出现了隆起的丘陵,山影起伏重叠,在热浪的蒸腾下看上去在微微摇晃。 池小闲的目光不由得转向远处一座小山坡。那山坡顶上有一小片稀疏的树林,地势平坦,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草,那绿色浓郁得仿佛要溢出来。风掠过山岗,掀起一层层碧色的波涛。 池小闲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远处便是路的尽头。路在那里像是被硬生生截断了一样,如同一个讲了一半的故事。 故事延伸进一片低矮的灰绿色的灌木丛。一只灰色的野兔横穿马路,只轻轻一跃,便没入了灌木丛不见踪影。 灌木丛边有一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东西,像是块石头。池小闲停下代步器走近一看,发现那竟然是块四四方方的界碑,大概一米宽左右,上面写着“南方联合高地”的汉字和英文。 下方还有一排小字:“联合元年,旧历2050年10月25日。” 这块界碑他在高中历史书上见过。书页上的它崭新又漂亮,一字一笔刻下的都是人类克服天灾、重建新世界的荣耀。如今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字迹上的金色也剥落了些,带着几分风雨的沧桑和被人遗忘的无奈。 池小闲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已是午后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池小闲感觉头顶都在冒烟,汗水顺着发岔往下滴,最后没入了领口的衣服。 得立刻找个阴凉的地方避避暑。 他摇摇摆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走去,走了许久,咕咚一下,脚下踩了个空。那是草长得过于高,掩盖住了地面的坑洼处。 他手撑着地面,忍着肌肉的疼痛,正要慢吞吞地爬起来,忽看到脚边的草丛里掩埋着半截水泥管道。 他朝四周看看,这才发现背靠山阴处有一排低矮的白色厂房,刚好处于之前他视线盲区,所以才没注意到。 那厂房静悄悄的,大门虽敞着,却也不见有人来去,门口也没有车辆停放。 这边都在高地之外了,建厂哪来的水和电,多半高地建设之前就留下的。他便也不再管那些,只一心朝着自己的山坡走去。 那树荫越来越近,直到真正沐浴在了那片清凉之下,池小闲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他从背包里翻出那面床单铺在地上,倒头就躺了下去。 他躺着只舒服了半分钟都不到,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杂草的茂盛程度——那草又硬又刺,扎在他的背上,弄得皮肤痒得发疼。 池小闲偏偏又是比较敏感娇嫩一类的皮肤,平时穿衣服都要选纯棉的或麻的,不然就会起红疹。 他挣扎地坐了起来,四下里茫然地看看,最后目光落在头顶那棵树上。 这棵树高大繁茂,英姿飒爽,树叶如盖,将头顶的阳光遮蔽得只剩下一个个摇晃的小小光晕。绿荫的中间横亘着一条宽粗的树干,刚好可用一人仰卧。 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是池小闲的至臻格言。 这棵树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他毅然决定试一试。 ……十分钟过后,他悟了。 他终于知道以前看的那些电影里,为什么都是人爬到树上躲着,丧尸在下面嗷嗷干叫唤。 他被酷热蒸得开始嗡嗡耳鸣。思维混乱之际,耳边莫名响起了一句食堂阿姨唠嗑时的口头禅:“男人要是靠得住,老母猪都能上树!” 男人……老母猪……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头一晕,脚一软,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夏风拂过山岗,几片翠绿的树叶悠悠转转的落在池小闲脸上,弄得他脸颊微痒,醒过来一些。 他睁开眼一看,发出疑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毫无知觉地栽倒在地、陷入昏睡。 他还来不及思考原因,屁股底下就一阵疼。他这才发现他正垫着背包坐在草地上,背包里的手电筒膈着他的屁股。 池小闲把手电筒拿到一边,一只手掌撑地,忍住被杂草扎的刺痛正要缓缓坐起来,耳边传来一声汽笛。 这声鸣笛实在是太突兀、太不可思议,池小闲骤然清醒,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山脚下那片厂房所在的地方,门口竟停了一辆白色的货车。 货车离山顶有一段距离,池小闲眯了眯眼睛,隐隐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却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他原本不近视,但自从变成丧尸之后,视力就有所减退,远视能力下降,但还好程度不是特别严重。 池小闲思考了会儿,决定装死,于是倚靠着树干又倒了下去,闭上眼睛休息。 他苟在这枝繁叶茂的树林里,厂房那边的人大约也看不见他,两边有一段距离。 只是很奇怪,这山脚下也不通路,为什么会有货车到这里来呢?高地也不允许企业随意在行政区域之外设立厂房啊。 池小闲曾在Rome上看到过一个关于“非法越境开展生产经营罪”的新闻,讲的是一个卖手工艺品的小商贩因为政府修路而搞错方向,误打误撞走出高地的管辖区,最后被巡逻部队抓到的新闻。 那小商贩挺可怜的,虽然卖的只是手工艺品,但法院认为仍然属于生产经营的范畴,将他定了罪。 池小闲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为什么高地的核心区在西南角呢? 按理说,核心区都是人最多的地方,越向四周蔓延,人口越稀少,边境则是人口最少的。 而南方高地的核心区却有一边毗邻边境,另一边才延伸出来建设成其他区,这就很奇怪。等于说高地没有过渡,出了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就直接到边境了。 这样的行政区划设置有些不太符合常理? 嘶,池小闲感到一阵头痛——看来造物主没给丧尸添加思考的技能。 他用力揉了会儿太阳穴,直到脑子里那根狂跳的神经平静了一些,才又睁开眼睛。 等看到远处的景象,他骤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人吗?! 怎么有人往山坡上走啊?! 池小闲脑子里嗡嗡的响。 他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四下里看看,他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面前这棵大树。周围的野草长得还不够高,大约不能让他全部埋伏进去。 池小闲颤颤巍巍地挪到树干后,探出半个脑袋偷窥着那个朝山顶走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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