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肉真菌跟霉菌不一样,它们高度依赖人体的血肉,无法借助空气中的尘埃生存。一旦脱离了血肉的培养,在空气中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同理,孢子在空气中存活时长应该也是有限的。假设一直没有找到寄生体,它们的存活时间应该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连忙回到屋子里走到方制凯面前,严肃道:“从现在开始,关闭新风系统,紧闭大门,切断与外界一切空气交换,停止供暖,降低地下区温度。” 方制凯愣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问道:“为什么?” “噬肉真菌在低温环境下活性会降低,而孢子在空气中存活时间有限,只要密闭空间,不给它任何寄生的机会,过一段时间后它就会自然死亡。” “你说真的?!”烟从方制凯指尖滑落,掉在他裤子上,烧出了一个圆圆的洞。 “可以试一下。我也不确定具体什么条件环境会让它死亡。但孢子具有气传性,如果新风系统一直开着,外面就会一直输送孢子进来,空气中孢子浓度越高,感染的可能性就越大。” 方制凯当即拍板这个决定,立刻让手下的人去办。 “这个建议听上去不错。”池小闲对出来的方樾道。 方樾摇摇头,“这是个很糟糕的建议。” “为什么这么说?” “地下区承载了近万人,又是密闭空间,一旦新风系统停运,空气很快就会变得浑浊不堪,氧气也会逐渐耗尽……所以这根本不是长远之计。” 池小闲脸色变了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换上一套能够过滤掉一切微生物的空气净化系统,像医院里的无菌室那样。”方樾严谨道,“但目前的条件不允许我们更换系统,更何况地下区如此庞大,就算更换,也很难找得到功率这么大的空气净化系统。” 池小闲叹了口气,“要给宿舍区每一个角落的空气都除菌,肯定要费不少电。” “是的。” 果不出方樾所料,关闭新风系统四个小时后,地下区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人汗味,脚臭味,食物残留的味道,卫生间的酸味……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令人隐隐作呕。 有些东西存在的时候没有感觉,离开了却让人倍加思念,新风系统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方樾的房间里也很闷,好在供暖已经停止,寒冷缓解了地下室独有的气闷。 就这样过了两天,地下区爆发了一场流行性感冒。 因为空气不流通,感冒病毒传染速度极快,没多久,三分之一的人都出现了发烧的症状。一时间,整个地下区都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喷嚏声,如同一间巨大的病房。 虽然感冒不致命,但有不少难民是老年人。对他们来说,发一场烧无异于脱一层皮,给原本就脆弱的脏器进一步造成损伤,甚至有几位高烧后发展成了肺炎。 接着,药物变得短缺。负三层和负四层都爆发了一场争抢药物的斗殴事件。甚至没有感冒的人也试图装病,来囤一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方樾找到方制凯,决定和他商量一下要不要重新开放新风系统。 方制凯的脸色很差,眼圈深重,胡子拉碴,显然还沉浸在方桓的事情里没有走出,衬衫穿的也还是两天前的。 “你让我又重开?”方制凯皱眉道,“如果重开,以前的工作不就功亏一篑了?” “但密闭空间内的氧气是有限的,我们迟早要重开新风系统。只能说开一阵关闭一阵,让空气中的孢子保持在相对较低的数量和密度,降低感染的可能性。” 方制凯烦躁地掐灭了烟,头仰在老板椅上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没什么彻底的办法了吗?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只能让尽量让大家别受伤,不要弄出开放性伤口。” 方樾也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不是神,也会有办法枯竭的一天。 方制凯道:“你先回去,让我再想想。” 又坚持了两天,地下区的空气变得恶臭难闻。 嗅觉灵敏的池小闲痛苦不堪。那种恶臭像是根橡胶棍,一下下冲他脑袋砸来,让他整日陷入头晕。银星似乎也很讨厌这样的气味,变得恹恹寡欢,不再爱出来,也不怎么活跃。 方制凯自己也难以再忍受,逼不得已,再度开放了新风系统。 当头顶又传来熟悉的呜呜风声时,所有人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他们需要新鲜空气,但又惧怕空气里可能会存在的孢子。但当真切感受到那股清新凛冽、富含氧气的风从头顶吹来,顺畅呼吸的他们又短暂地忘记了感染的可怕。 人心总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摇摆不定。 制方给每个住民都分发了碘酒和消毒液,确保他们在不小心弄出伤口的第一时间能够进行杀菌消毒,减少被孢子侵入伤口的可能。 所有人竟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周时间。生活平静,他们差点产生了上两次感染仿佛发生在平行时空的错觉。 这天,池小闲和方樾吃完饭去看咕叽。 因为害怕被抓伤感染,所以大家都开始老实地用逗猫棒玩猫,基本拒绝了摸摸和抱抱,这让咕叽空虚了很久。 一见到池小闲和方樾,它立刻跑过来贴贴,在两人脚边蹭了好一会儿,又是打呼噜又是伸懒腰,愣是没勾引到一个人类,气得哼唧了一声,自己跑到角落去玩了。没一会儿章漪回来了,它又从角落里跑出来故技重施…… 高美音跟陈愚之已经完全混熟了,两个老太太在一旁唠嗑,三个年轻人就逗猫,忙得咕叽东奔西跑,屋子里好不热闹。 这是地下区发生感染事件以来,他们最轻松的一段时光了。偶尔有一天高美音要是在陈愚之房间里聊晚了,方樾跟池小闲就能白捡到一段二人时光。 他们迅速锁上门后开始接吻,因为彼此都太着急,还寻到唇瓣,鼻梁骨先撞在了一起,疼得两人抬起脸,对视一眼,全笑了。 熟人们就在隔壁,还能听到他们隐隐的交谈声。 一种“偷.情”的快.感席卷了两人,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白日里刻意压抑的爱.欲和亲近的冲动,好几次让吻到最后都差点发酵成失控。就像积蓄了太多势能的洪水,一旦闸门放开,便肆意奔涌起来,势不可挡。 高美音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两人只能依据隔壁的聊天声判断。只要聊天声一消失了,他们便会紧张起来,停止拥抱…… 本是宣泄爱意,最后变成了苦苦煎熬与忍耐。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高美音出门时总忘记带房卡,每次回来都只能敲门。敲门声便成了提醒两人的闹钟。 只有那么一次,“闹钟”响完一分钟后,他们才小世界里回过神。方樾起身去开门,池小闲跑去卫生间洗脸,给涨红的面色降温。 又是平静的一天过去。这天夜里,池小闲却意外地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的自己似乎被剥夺了视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耳边隐隐传来些渺远的声音和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 “我来到……” “都是属于我的……” “叛徒……叛徒……” 那声音分辨不出男女,甚至分辨不出物种——音色是沙沙的,像是响尾蛇在地面爬行的微小动静。 那是一种奇异的、从未听见过的语言,但池小闲却听懂了其中的一部分。 猛的一下,池小闲睁开了眼。 昏暗的房间,熟悉的天花板,身边熟悉的人…… 他下意识地去回想刚才的梦,却引来一阵眩晕。阵晕过去后,再想时,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心里却莫名多了一丝不安。 “银星……” 他尝试唤醒银星,银星却迟迟没有出来。 “银星?” 足足等了快两分钟后,他才感觉手腕处有点微微的痒。 “……怎么了?”银星那稚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池小闲愣了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银星叫出来,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我喊了你两次你才出来。”池小闲在脑海里跟它对话。 “人家也要睡觉的嘛……”银星似乎小小地撒了个娇,声音里带着些懒洋洋。 池小闲注意到当外界刺激变小,特别是深夜时,银星在自己脑海里的说话声会清晰得多。 白天时,他不太能听清银星在说什么。而现在,眼前昏暗,耳边寂静,似乎很适合跟银星聊天。 “你有感觉到空气中的孢子存在吗?”池小闲向它发问。 “有,一直都有。” “一直都有?”池小闲有些惊讶,“那之前关闭新风系统的那几天,空气里也有吗?” “有的,但不多。”银星的声音仿佛飘在半空中,“空气中一直都有孢子的存在。” “可是你们在空气中如果一直找不到宿主,不会死亡吗?” “确实是这样。”银星道,“但地下区并没有完全密封,我偶尔还是能感受到有空气在微微流动。只有跟外界有空气交换,孢子就无孔不入……” 池小闲默然半晌,“我们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银星:“这是一个比喻对吗?用来描述现在你们遇到的困境。” “是的。” “……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我的本领太有限了,呜呜。” “散播孢子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池小闲又问。 “找到合适的环境,孢子就会开始繁衍菌丝,不停地繁衍,直到长出蘑菇,再开始散播孢子的孢子……” 池小闲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半夜醒了?”银星问他,“没睡好吗?还是因为太担心了?” “做了一个梦,但又忘记梦到了什么。”池小闲道,“你会做梦吗,银星?” “会……” “?!” “有些不可思议吧,但我真的会哦。我有时候会梦到以前的那个实验室,穿白大衣的陈愚之,梦到小时候的你……” “是因为你寄生在了我神经系统上的原因吗?” “我猜是的……” 聊了一小会儿,池小闲才想起自己是把银星从睡梦中薅起来聊天的,于是道:“好了,不聊了,你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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