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默放松紧张的喉咙,笑道,“你的……爱人,很喜欢你的钢琴吧。” 陈敬轻笑一声,没有出声,落在钢琴上的视线变得愈发温柔眷恋,好像回忆到了什么美好至极的瞬间。 那是陈敬献吻他人的温柔,像刀一样剜在简默眸中。 在简默一直以来的热望里,他会和陈敬度过很长、很好的一生,拥有鲜活、热烈、温柔的不息爱意。他会听陈敬弹钢琴,或许,他们还会在钢琴旁亲吻。 陈敬生来就是扉页华章、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浑然天成的锁与谜。 现在,简默想起刻骨的执念,好像心成了被淋湿的浮萍,又单薄又寂寞——执念总是渴求美好和圆满的。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任由无妄的幻想吞噬他的理智。 既然都已经走到了不可回头的路口,那么再回想他自饮自斟的爱恋,都是在玷污光风霁月的陈敬。 简默这些年也出入了许多场合,常被人称赞一句镇得住场,但此刻的简默却好像回到了青涩的曾经,只能勉强压住不安和无措,轻声问,“你在这里,没关系吗?” 毕竟,作为今天的主角之一,陈敬在这僻静的角落逗留太久了。 陈敬笑开,“再让我得一会儿清净吧。” 简默便安静地陪陈敬留在钢琴厅。 《梦中的婚礼》数到了第三遍时,陈敬直起身,单手扣上西装外扣,背向简默说,“简默,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 简默立在树影婆娑下,看陈敬步履沉稳地步向远处的人群中央。 等陈敬走远后,简默才深深地呼吸。他尝到口腔里一丝铁锈的味道,或者只是错觉。 简默苦笑着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在陈敬面前总是丢盔卸甲,青涩得毫无长进,连灵魂都裸露得嶙峋刻骨。 简默想,他总是在看着陈敬离开的背影。 明知他无疾而终的暗恋早就只见冰冷的白骨,可这一刻到来,他终究忍不住满腹委屈。 简默祈祷一个好的结果。他从来不是为了失去而爱人的,但却事与愿违。 ——陈敬,你从来不肯回头看看我。 陈敬在走远后,举着酒杯的手终于掩饰不住细微的颤抖。 陈敬状似平静地把酒杯放在一张自助餐台上,只身去洗了手。他的手布满冷汗,又冷又颤。 陈敬细致地拿纸巾擦净手指,几乎是强迫症般地将每一滴水珠都拭干。 “结婚焦虑症?” 陈敬抬头看镜子,发现澹台柘正懒散地倚靠着门旁,挑眉看自己。 陈敬把纸巾丢进篓里,淡淡地笑道,“这么懂?” 澹台柘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不是因为相信婚姻是坟墓,而是觉得,爱情本身就是不可靠的幻觉,婚姻则是无尽的责任和约束。 陈敬偶尔会想,如果他能有澹台柘这般的洒脱——或者说无情,大概会活得自在很多。 澹台柘理着衣襟,笑了声,“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替你应付一下。” 陈敬看着一丝不苟穿着伴郎西装的澹台柘,难得感激道,“谢谢了。” 澹台柘拍了拍陈敬的肩,迈步走出去。 陈敬眨了眨眼。 如果,彦清穿着伴郎服站在自己身旁。 如果,简默…… 陈敬双手撑住洗手台,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陈敬看到空荡荡的无名指根,而很快,那里就要永远地烙上一枚戒指。 最近这几年,陈敬结识了许多女孩——大多是和陈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陈敬当然明白陈冶先的意思,但他早就厌倦了和陈冶先毫无意义的争吵和反抗,转而换了策略。 刚见面,陈敬就直接挑明,“我的婚姻只可能是一团乱麻,什么糟糕的东西都可能有,唯独不会有爱情。” 因为,爱是最糟糕的乱麻了。 对面呢,要么体面地知难而退,要么自小受尽宠爱,忍不了陈敬的冷淡脾气,气愤离场,从无例外。 就在陈敬以为他能以此获得自由时,一个特别的女孩出现了。她说,“陈敬,我想,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利益一致。可以堵上长辈嘴的联姻,没有感情基础的、不存在约束的、名存实亡的婚姻,最好是形同陌路的、名义上的伴侣。 陈敬颇有兴味地听了下去。他早不是执着地认为爱情是必需品的小孩子了。如果婚姻必须存在,这样的婚姻——是最适合他的。 后来,陈敬和澹台柘提起,澹台柘颇玩味地笑,“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陈敬双腿交叠着躺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睛小憩,淡声道,“你也这么觉得?” 澹台柘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敬的措辞,思忖着说,“我怎么觉得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 澹台柘以为他的直觉出了错,莫名笃定地以为,陈敬永远不会放弃爱和自由,不会向庸常的、无爱的枷锁低头。 下一秒,陈敬轻笑一声,“我觉得,这条件听起来很诱人。” 澹台柘愣了愣,转身去看陈敬,陈敬还是悠悠然地闭着眼,浑然不觉他刚刚说了什么特别的事。 “……你说什么?” 陈敬只轻飘飘地递来一句,“澹台柘,来做我的伴郎吧。” 陈敬迎客时,听彦清说简默也来了。陈敬失态地空白了一两秒,握过手后才状若无意地问,“简默,在哪儿?” 陈敬得了彦清的消息,几乎是急躁地穿过人群,忽视了许多想要和他搭话的人,才来到会场边缘的钢琴舞厅——简默。 背影。多年未见,但陈敬认出了,那只能是简默。 陈敬仰着头,看着简默一如既往的笔挺坐姿,终于出声道,“简默。” 在简默回头前的瞬间,陈敬恍惚错觉了一阵熟悉感。 高中时,陈敬沦陷在简默太美好的温柔里,想要鼓起勇气坦白他们错过的三年,却听说简默拿到了岸城大学少年班的资格,会提前进入大学。 陈敬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束追不上的光芒。他好明媚,却不会降落在陈敬身上。 在吟游诗人咖啡馆里,陈敬迎着简默蕴着温润光芒的眼眸,咽下早就打好无数次腹稿的坦白和剖析,撇开眼轻声说,“简默,恭喜你。我也决定去美国了——很快。” 陈敬注意到简默水杯里的水面不稳地波动,略微疑惑地抬头。 简默的笑比任何时候都要淡,语气却依旧柔和,“是吗……那也恭喜你。” 陈敬在美国求学的漫长时光里,曾经独自回国,悄悄地去过一趟岸城大学。 陈敬看到人满为患的大礼堂,正打算路过,却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敬驻足,依凭身高在门外看向礼堂讲台,看到了在做演示的简默。 简默特意穿了出席正式场合的西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大方。 陈敬一直都觉得简默是适合西装的。现在出落得这样耀眼的简默,更让人挪不开视线。 从很早之前,陈敬就湮没在人群里,仰望着简默了。人总是别无二致地趋光。 陈敬原本想等结束后去找简默,但简默刚下台,就被许多人围住。简默神色如常,耐心地解释,看起来,这是惯常出现的情况。 应该说,陈敬都特意从美国飞到岸城,当然是等得起这点时间的,但陈敬离开了。 陈敬确切地意识到,简默是该被所有人偏爱的,更会被许多人爱慕。那么,简默的身边有人陪伴吗?答案是他掌控之外的、薛定谔的猫。 陈敬希望它永远是薛定谔的猫。 陈敬自嘲地想,他居然这么久都不见长进,逃避依旧是他最深的本能。 异国他乡的寂寞都没能像这样彻底地击垮过陈敬,但只是见了一眼简默,陈敬便陷入了无尽的煎熬。 回美国后,陈敬站在镜前,为左耳戴上耳钉,端详了许久,拿起耳针锋利的耳钉,径直扎入右耳耳垂。 疼痛和鲜血,足够让人清醒了。 简默,因为你总能攫取我的视线,让我心神不宁,让我动摇不定,所以,我决定让你在回忆里落灰、褪色了。 淡忘你,会让我好受些。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贪婪地放任自己想你了。 为了右耳耳垂的伤口,陈敬吃了点苦头,最终还是去打成了一个耳洞。 缺口。缺憾的伤口。告诫的警示。 不与过往纠缠,不与梦做交易。 在陈敬的耳洞数到第六个时,Calm释出了一首钢琴曲,《缄默》。自从陈敬初三那年宣布Calm暂退,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发布作品。 但,复出之作,亦是封笔之作。 陈敬当然读得懂曹岑东眼中的遗憾和惋惜,但他执意如此。他要封缄对一人的爱恋,以终结、隐晦的暗示、私心的幻想、无疾而终的暗恋为一切画上句号。 同样,他如今的生活中充斥着利益纠葛、虚情假意,已经无法为音乐留出一块干净地方。 陈敬始终看着钢琴,他不能放任自己去看简默,怕这一看,心中又生苦涩。 简默说,你的爱人,很喜欢你的钢琴吧。 ——“爱人。” 陈敬轻笑一声,在心里回答,不,简默,她不知道我会弹钢琴。 我的钢琴,是渴望你成为缪斯的。 那些童年的阴影、成长的伤疤,永远地暴露在残酷的烈日下,干涸、生疮、凋亡。 它们不见好,好像对陈敬也没有多大影响,他依旧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只有陈敬知道,在内心更深处,他成了无动于衷的哑巴,终年枯坐的顽石,发不出声响,无人懂得,无人在意。 或许,哪怕他真的和简默走到一起,结局也逃不过遗憾的终亡,在现实里溃败。 陈敬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逃避和阴影、冷漠和寡淡多么能消耗一个人的爱意和耐心。 与其让年少时美好的少年和爱意逐渐被生活磨平棱角、失去光泽,不如让它停滞在最好的时光里,抹为心尖上永不凋谢的永生花。 也许这样,对他们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仪式开始,简默落座在彦清身边。 彦清有些紧张,草坪上众人座位间那条长廊简直像没有尽头,便开始认镂空花艺上花的品种——紫藤花,百合,玫瑰……还有,那是什么花来着? 简默给彦清递了纸巾,笑道,“今天确实很热。” 彦清探向额头,发现自己紧张出了一身汗,西装背部的内衬估计都被浸湿了。 彦清看向走廊尽头,陈敬站着的地方。陈敬身旁只有一位伴郎,低调得不像今日釜滨的排场,但十足契合陈敬本人的作风。 彦清不认识那位伴郎,或者该说,他不认识今天在座的大多数人。他的生活距离陈敬太远了。 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陈敬是位站在巨人肩膀上、被捧在手心里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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