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 “我睡多久了?你胳膊酸吗?我帮你揉揉……” 陈敬正要上手,却被简默止住。他抿了抿嘴,“没有很久,胳膊不酸,不用。” 很板正的拒绝三连,陈敬原本还有些愧疚,怎么睡着睡着还靠简默肩膀上了,还有这校服,分明是简默心细,特意垫着的。 陈敬笑了,“行,那你要是回过味觉得酸了,我再帮你揉揉。” 段老师带着全班同学爬上陇城山,一路苍翠繁密,小桥流水溪涧。 抵达陇山寺时,陈敬的自然卷被汗浸湿,但眼睛仍是亮晶晶的。陈敬拉上简默,一边冲刺上山顶,一边畅快地大笑。 山风鼓瑟,陈敬看彦清和杨斐然精疲力竭地跟上来,和简默气喘吁吁地对视一眼后,不禁又笑起来。 下山时已经是下午,大家神采奕奕地期待着夜晚的篝火晚会。 草地中央专门被辟出来一块空地,堆集上木柴,黑夜降临时,一簇巨大的火焰攒动起舞,溅起的火星子燃烧着光与热。大家围坐一起,为中间的表演场地让出空间。 陈敬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和华庭歆相视而笑,华庭歆热身后走到众人视线中央。简默和彦清、杨斐然坐在后围,陈敬则起身蹲到音响旁边,仰头看华庭歆,跟着他的动作打节拍。 华庭歆的街舞拿过很多奖项,表现力很强。他反戴着图案浮夸的棒球帽,力度随着电音的节奏波浪般张弛有度,惹来众人惊艳的目光。 之后是和陈敬同班的桃奕哲,一位可爱又活泼的女孩子,她换上装饰繁复的裙子,跳了一首颇具异域风情的民族舞。 陈敬和华庭歆就坐在距离篝火最近的一圈席位,陈敬撑着头看得很专注,时不时地回应华庭歆。 简默和他们隔得很远,只能模糊看清陈敬暖融融的笑意——他在看着台上的桃奕哲。简默心里掠过一阵奇怪的感受,狂风一样席卷走他前一刻几乎要溢出的喜悦。 12班的万沁扬斜挎着电吉他上台,用吉他拨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右手的六弦,甩着高马尾,脸上是冷静的骄傲——像她名字一般的张扬无二。 万沁扬和华庭歆同班,陈敬笑道,“你们班人才济济啊。” 华庭歆仰头喝了一口可乐,因为汽水畅快地长叹一口气,用可乐瓶点了点舞台上万沁扬的方向,“怎么说呢……挺有个性的,在班里独来独往。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不熟。” 陈敬听到华庭歆的形容,不禁挑眉。万沁扬的表演淋漓尽致,很纯粹的电吉他炫技,效果赏心悦目。 陈敬的关注点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笑眯眯地问,“哦,还有你不熟的女孩?”刚刚华庭歆上台跳舞时,不少女孩子们都大大方方地为他捧场。 华庭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少调侃我。” 陈敬得逞地笑起来,明晃晃又柔和的笑容让人生不出一点气,华庭歆只好无奈地作罢。 华庭歆是家里唯一一个男孩,顶头上有两个亲生姐姐,还有很多堂姐和表姐,可以说是扎在女孩子堆里长大的。他被迫磨出一身本领,相当理解青春期女孩子们的心思。 因此,从小学开始,华庭歆的“异性缘”就特别好——只不过,和桃色绯闻无关,成了深受女孩信任的“妇女之友”。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华庭歆多数时候对这个身份安之若素,只是,还是经受不住朋友们偶尔的调侃。 台上的表演已到尾声,台下听着万沁扬的摇滚,谈笑声融进被乐声充斥的夜晚,气氛舒适得让人轻愉。 华庭歆扬了扬下巴,“你今天不上台?” 陈敬耸耸肩,“无所谓啊。” 华庭歆狡黠道,“试一下?” 陈敬了然地笑出声,“可以。”陈敬站起身,不远处的路灯恰好照耀在这儿,衬得他整个人几乎过曝,白皙得反光。 简默看到陈敬从光中,一步步向舞台走去,斜挎着一副吉他——或许是和场地借的。 陈敬调高了立式麦克风,为了试音,他笑着和全场说,“大家晚上好啊,玩得开心吗?” 华庭歆双手拢起作喇叭状,捧场地喊道,“开心!” 陈敬被华庭歆逗笑,用气声轻轻地笑了一下,被麦克风敏锐地捕捉到,传递给全场。简默的手指略微攥紧,耳朵酥酥麻麻地僵硬起来。 陈敬垂下眸,轻柔地扫弦,在温柔的前奏里,他抵着麦克风说,“接下来,给大家唱一首很安静的歌。” 的确如陈敬所说,这是一首安静又深情的慢歌。歌词是遗憾又悲惋的,但少年嗓音清澈,又由陈敬含着干净的笑意唱出来,这首歌的氛围变得全然不同。 原唱是在倾诉预感到分离结局的悲戚,但欲醉还休地沉溺在夕阳落尽前的晚霞里,自欺欺人地祈盼转机—— 在无望的爱里清醒地坠落。 而陈敬唱的却是,哪怕倒计时的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流沙,他也会竭尽全力,将沙漏倒悬,让一切重新再来。 前者是缺憾,后者是圆满。 一开始,只有华庭歆举起手机手电筒,随着旋律左右摇晃,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陈敬唱到最后时,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机。 在陈敬眼中,他被璀璨的灯光围绕着——就像是,他被来自这世界无数的爱意包围着。 一曲终了,掌声如潮水不息。高挑清瘦的少年将吉他斜挎到身侧,单手扶上麦克风。陈敬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等掌声渐渐弱下去,陈敬道,“谢谢,谢谢。” 彦清在后排,激动地站起来,大声喊道,“陈敬!”他挥舞着手臂,吸引陈敬的视线。 陈敬扶着麦克风的手顿了顿,他看向站起来的彦清,突然笑得很温柔,“那最后,就祝大家……友谊天长地久吧。” 陈敬下台很久之后,简默的心跳都还如擂鼓,无法平息。心底的暗流好像流进了岩浆,炙热得滚烫起来,让简默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 好像全身心都被那最耀眼的存在攫取了,完全沉浸在他的歌声里,忘了举起手机,也忘了记录下这珍贵的回忆。 所有人都看向了你,陈敬。 我也在看你。 “……简默,简默!” 简默听到身侧彦清的呼喊,才愣愣地回过神,“嗯?” “在想什么呢?叫你好几遍了。”彦清搭过简默的肩,把手机放在面前,喊杨斐然也一起来看,“快来看我的一手直拍!” 视频里,陈敬被一圈整齐摇晃的光亮围着,却依旧盖不住他本身的明媚。 美好的少年,嘈杂的谈笑声,摄像头里折射出彩虹色泽的白色路灯,来回走动的三两成群,透着屏幕,几乎都能闻到空气里被晒了一天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最后,镜头晃了晃,是彦清站了起来。彦清的声音很响,“陈敬!” 陈敬看向镜头,脸上的笑灿烂得一塌糊涂,真挚地祝愿友谊天长地久。 直到很久以后,彦清还留着这个视频。 嘈杂人声、郊外的繁星,自由的夜晚,坦诚、炙热、真诚的陈敬,他们也还是他们。 彦清明白,希望别人保持一成不变,是愚蠢且不切实际的,毕竟,连他自己都成长了许多。但彦清不明白,为什么如同钻石一般的友谊,也会被岁月打磨殆尽。 那时的他们,明明是如此笃定——友谊天长地久。 临近结尾,陈敬和华庭歆过来找彦清他们。简默挪了挪位置,陈敬便顺势挨着简默落座。 表演时间已经结束,但余兴未歇,仍有同学上台唱歌,引起了台下一首又一首的合唱,氛围美好。 恰好是简默熟悉的一首慢歌,他小声地跟唱,以为在热闹的合唱中不会被陈敬听到。但结束后,陈敬笑着看他,“你唱歌还蛮贵气的。” 简默沉默,思索“贵气”是个怎样的形容词。 陈敬说,“夸你唱得好听呢,你的声音听起来就挺贵的。”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开口,“就是把我听困了……简默,肩膀借我靠一下啦。” 简默侧头看他,“困了?” 陈敬靠上简默的肩膀,“是啊——上台表演,很累的。” “……你唱得很好听。” 陈敬知道好听,但听到简默夸他,还是忍不住笑道,“嗯,谢谢。” 简默感受着少年低声说话时,自胸腔传递而来的振动和毫不吝啬的温暖。简默嘴角微扬,但并没有垂眸看星辰下的少年。 因为已经有光,在他心里细细密密地璀璨。 简默没想到陈敬精力充沛地玩了一天后,真靠着他的肩膀安稳睡着了。 等陆续散场后,他只好扶着迷迷糊糊的陈敬回帐篷,陈敬在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抱着毛绒抱枕,熟稔地蹭了蹭,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简默身上。 简默无奈又心软地叹气,和彦清一起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陈敬拾掇回被窝里。 而简默换好睡衣回头,就看到陈敬清醒地睁着眼睛。简默垂下眸看躺着的陈敬,轻声问,“水还没停,你要不要现在去洗?” 陈敬点头,挪出被窝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提供洗澡的野营中心离这儿有一段路,陈敬有些怕黑。 简默没问原因,直接道,“好。” 陈敬“嘿嘿”笑了声,嘴甜道,“简默,你人最好了!” 简默莫名耳热,只一声不吭地出了帐篷。 陈敬不好意思让简默久等,洗得很快,出来时,看到简默站在一旁,往手臂上被咬的蚊子包喷驱蚊花露水。 陈敬快步走来,拉着简默的胳膊道,“快跑回去。只要跑得够快,蚊子就追不上我们!” 跑回帐篷,两人身上都出了点薄汗。索性跑精神了,一时睡不着,陈敬缩在被窝里,缠着简默聊天。 简默看着头顶静静照耀的藤球灯,蓦地开了口,语气有些生涩,“彦清拍了你唱歌的视频,你有看到吗?” 陈敬侧躺着,看着简默的侧颜,“看过了。他还问要不要发给我一份,我说不用。” “为什么?” 陈敬煞有介事地说,“怕我自恋,每天睡前都要看一遍。” 简默笑了,“你不会。” 陈敬不想要,只是很单纯地不需要。 灯光、掌声、注视、友情和如同太阳般的温暖,对陈敬而言再平常不过。他需要这些美好的时候,只用看向周围。他不需要用一段视频来永久珍藏,生怕这些瞬间转瞬即逝。 但简默想要,很想要。他抿起了嘴,有些犹豫。 如果他愿意主动要,坐在彦清旁边时,他就已经开口了。但潜意识般的,简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想要陈敬的什么东西——这种明目张胆的索要,让简默生出莫名的胆怯,好像他生怕被人看出点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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