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柰自己心口发堵,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岛台上,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内侧,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流,滴在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 江柰慌忙拉过一张厨房纸将桌面清理干净,低着头快速上楼,进入房间后将门反锁,抱着腿坐在小沙发上一声不吭。 小腹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剖宫产留下的痕迹,尽管护理得很好,但还是有浅浅一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里曾有生命寄居。 “什么破亲子鉴定……” 有没有生,他作为当事人还不知道吗。 但生下来又怎么样? 他甚至不知道,两个宝宝的降生究竟是因为爱,还是突如其来的最后不得不接受的意外。 自己他一个孤儿,没钱、没才、性格也不讨喜,还是个会生孩子的怪物。 出生不被期待,所以被抛弃。 在福利院里,也是不受欢迎的那个。 许多和他同龄的孩子都有了新的爸爸妈妈,有了新的家人,只有他自己,始终是一个人。 他听到江婆婆和其他老师聊天:“柰柰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没有人想要接回家呢?” 江婆婆的语气中满是惋惜,但那位女老师要公事公办许多,“哎,孩子的身体是个问题。哪有人想养颗苹果,最后切出来是梨子。” 苹果切出来梨子,既不是人家想要的苹果,也不是合格的梨子。 小小的江柰站在门后面,怀里抱着自己唯一的毛绒玩偶,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人散去,才缓缓从里面挪出来。 从那时开始,他不再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爸爸妈妈抱有期待。 自己一个人也挺好,就这样,他考上了A市的一所普本,读烹饪与营养教育专业,听起来蛮没有什么前途的,但他很喜欢。 一个人收拾好东西,背着包去了学校,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福利院。 但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有一份普通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哪怕是住在一间租来的、小小的房子里,也算有了家。 这样,就可以像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过上一日三餐的生活。 他从不抱怨,他觉得自己的路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些弯道,稍稍有些复杂迂回,走起来比别人更艰苦些而已,但这条路的终点,等待他的一定会是一间“幸福的家”。 醒过来的那段时间,他是迷茫的、恐慌的,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融入。 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多么标准的家的设定。 标准答案印在练习册的最后几页,只要他想,就可以得到一份完美的、工整的作业。 现在也是一样,只要他向前一步,就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会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 但在今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给了他详细的解题过程,他也未必能够顺利按步骤推导出答案。 原样照抄出来的,是相同的符号,不是最终的答案。 他不懂答案背后的逻辑,也不懂如何处理亲密关系,福利院、学校、社会,没有什么教会他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家人。 他的处理方式是照本宣科的,家里的孩子应该有着完整的父母配置,他们应该沐浴在爱里长大,积极阳光,对世界充满爱意。 这样才不会像他这样,患得患失,脆弱敏感,想要人来爱着他,却又不敢让人靠近他。 与其说是埋怨不负责任的封先生,不如说是在责怪缺席孩子成长的自己。 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但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封成言扯上关系。 相恋相爱、结婚生子,恐怕是最离谱的八卦营销号也不会编写这样离谱的假新闻。 自己今天这样大喊大叫,封先生应该会十分反感吧。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很不专业,心情浮躁得不适合带好宝宝。 想到这里,他又抽了几张纸。 眼泪仿佛廉价的情绪,明明不欲显于人前,却总是失控。 他试图用嗓门来掩盖自己背后的懦弱,但眼泪撕开他精心维持的伪装,再告诉所有人。 看呀,那个人,他好脆弱呀。 只会用歇斯底里、大喊大叫、莫名其妙的情绪爆发来掩饰心里的阴霾。 不行,自己不能这样。 他应该再努力一点,争取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孩子爸爸。 不能像个怨妇一样。 再复杂的答案,只要自己一遍遍的临摹,应该也会开窍吧。 于是他擦干眼泪,洗干净脸。 把房间收拾好后,又想起厨房里处理到一半的肉馅,匆忙下楼准备孩子们今天的晚餐。 搅拌肉馅、和面擀皮……包好的饺子整齐码在盖帘上,看着一排排圆鼓鼓的成品,江柰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冷静下来,其实封成言也没有那么差。 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在他不在时候独自抚养了两个孩子三年。 会花高价请名师来教课,家里小孩用的东西一样都不缺,摆在房间赏玩用的玩具都价值不菲,照顾的阿姨也有好几个。 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而自己一开始就缺席了宝宝的生活,自己这个爸爸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昨天才出现的新事物而已,或许和新来的阿姨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有点偏科,但没关系,自己可以和他一起来养,照着书养。 江柰在这边理自己的情绪,但另外一头的封成言就不是如此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传来一阵忙音,封成言靠在办公室门上,回想刚刚通话时江柰的语气。 有点黏糊,好像是……哭了。 这是被家里两个崽子闹得头疼了?还是不满意亲子鉴定这个提议? 手里握着手机,他突然想起聚会上有人提起,虽然亲子鉴定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还挺常见的,但基本上闹得都不太愉快。 想到这里,他猛地拉开身后的门,助理丁钰站在门外,被他突然的开门动作吓得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子。 见他像是要走,连忙说:“封总,您这是要去哪儿?” 封成言头也不回,“家里有事。” 丁钰听着满脸疑问:封总不是今早凌晨刚从家里出来吗? 想到仍在会议室等待的颜经理等人,丁助理战战兢兢请示:“那等下代言的事情?” “代言人签约的事情让颜园自己看着办。” 只是签个支线品牌的代言人,难道还需要他这个大老板亲自看着吗,又不是什么几百亿的大项目,还能日进斗金怎么的。 丁钰作为老板的好助理,立刻回道:“好的。” 紧接着他看向老大威武前进的身影,又提议道:“封总,要不还是我送您回去吧?” “嗯。” 见老大点头,丁钰转身去拿车钥匙。 刚准备离开,就看到拐角处放着一把轮椅。 这还是上月后勤处送来的,说是备着以便不时之需。 接收轮椅的人都觉得后勤部的人脑子疯了。 这是想咒人出事,还是想表达腿瘸也不妨碍员工干活的意思吗? 虽然大家都嫌晦气,但既然是白送的东西,那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所以一直放在秘书处办公室落灰。 没想到还有能用上的一天。 丁钰在大家疑惑的眼光中兴冲冲撕开包装,推着轮椅走出秘书处。 封成言皱眉望着面前黑色的轮椅,脸色愈发凝重,手不自觉扶上腿。 丁钰顶着老板威严的目光,心里战战兢兢,想着自己是不是拍错了马屁。 老大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瘸了,但是也不是他们这等社畜可以表达同情的人。 一群讨生活的牛对着破皮的狮子表达同情,那不是纯纯讨打。 失策了,失策了。 就在他等着老大对他发出刻薄的嘲讽时,手上的轮椅动了下,西装革履的封总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望着老大充满财气的发旋,丁钰听到男人用低沉稳重的声音发出指令,“走。” 这后勤部送过来的竟然还是电动的,跑起来速度还不慢,丁钰抓紧跟上。 真不愧是老大,轮椅用起来也无师自通。 “……8、9、10,好了。” 整整一百个水饺,做了五种不同的味道,每个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用量很足,从外面看起来圆鼓鼓的。 江柰正准备用盒子把它分装好,放进冰箱里冻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厨房离主宅的门口很近,从侧面的玻璃处可以看到一辆黑色的车从大门口开进来。 江柰躲在房里的那几天看得很清楚,这辆库里南就是封成言的车。 怎么?该不会是自己刚刚在电话里态度不好,封成言马上就杀回来找他算账了吧。 江柰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和封先生总共也没新认识几天,就敢指着人家的鼻子骂人家“王八蛋”。 他一面瞧着距离逐渐拉近的车辆,一面动作轻柔把饺子放进冰箱内,脑子里疯狂扒拉着他以前记住的道歉词。 车辆很快停下来,从江柰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车里的人。 主驾驶的门打开,从里面走下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扭过头露出脸。 江柰松了一口气,不是正主。 紧接着又看到青年打开后备厢,从里面取出一沓黑色的物品,随意摆弄了几下,变成了把黑色的轮椅。 轮椅?江柰皱眉。 等看到青年打开后座车门,男人从后座移到轮椅上,被推着转了个身,露出脸。 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脸上戴着的金丝眼镜更添了一份温和儒雅,即使坐在轮椅上,也很难令人轻视。 封成言似乎是发现了他,抬头眼神扫过来,镜片反光,神色不明。 江柰心怦怦直跳,垂下来的手不自觉握紧。 等到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江柰轻咬下唇,面露紧张。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被爆炒的干丝,干巴巴挤不出一点话,被猛火烤得要发出一级警备。 再不想办法出锅,马上就要糊了。 步子再沉,走得再慢。 厨房到客厅也只有几步路。 俩人很快就在屋里见面了。 江柰低垂着眼睛,只能看到黑色的轮椅边以及一双明显和西服不搭配的休闲运动鞋。 他不敢开口,轮椅挪动的声音使他心惊胆战,不过片刻,就听到刚被他骂“王八蛋”的人用平和的语气开口说道:“江先生,我回来了。” 江先生当即就撑不住了,整个人猛吸一口气,对着坐在轮椅上的人低头说道:“对不起,刚刚……刚刚是我情绪激动,态度不好,看问题也以偏概全。而且,我不知道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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