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想死的次数很多,跳过河,被过路的人救了,还学会了游泳,喝过药,是假药,撞过墙,最后只是脑震荡。 每次都是林漫照顾他,后来因为林漫,他不再想死了。 等他懂事之后就开始纳闷,他曾经想过无数次,明知道他是强奸犯的孩子,为什么季南不在他成型前就打掉他,为什么要生下他,然后再折磨他。 “是我对不起你妈妈,”杨景辉声音像是被动物咬过,边咳边说,“当年我来这里考察项目,认识了你妈妈,她总是被林斌打,有一次帮了她一次,我觉得她可怜,后来就那么在一起了,当年我说了会带她走。” 林在野认真听着,这跟他从小听到的版本不一样,这是个全新的故事。 也不算多新,因为村里有人这么说过或猜过,只是季南每次都否认。 “但是约定带她走的那天我后悔了,因为家里生意失败,家里人逼着我商业联姻,我是个懦夫,我不知道她当时怀孕了,如果知道她怀孕了,我肯定会带她走。” “不……”杨景辉看着低着头坐在旁边呆愣愣的林在野:“我会带你们一起走,包括你姐姐。” “我来这里三天了,一直跟人打听你的消息,但是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就过来了,想着或许能碰到你。” “小野,老天已经给了我惩罚,我已经是肺癌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林在野心里重复一遍杨景辉刚刚说的肺癌晚期,是跟他妈妈季南一样的病。 杨景辉还在说话,在哭,在道歉,在忏悔,说着会努力弥补他。 林在野理清了一个事实。 他不是强奸犯的儿子。 但他也清楚了另一个事实。 他的确是个野种。 只是季南已经死了,没人知道当时的真相是什么,杨景辉只是单方面的陈述。 或许他说的是事实,至于季南为什么那么说,林在野这些年听了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大概也能猜到,一个女人,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她又被人抛弃,背叛,可能存在过幻想,最后幻想破灭,所以那些年对他的恨跟厌恶也是真的。 林在野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墓碑已经被擦干净了,但他还是重新擦了擦,烧了纸,跟季南说了说林漫最近的情况。 虽然季南对他不怎么样,但对姐姐很好,以前因为林漫,偶尔连带着也对他好一点儿。 没有孩子不渴望妈妈的怀抱,哪怕他以前以为自己是强奸犯的孩子,他很想抱抱季南。 季南在医院里走的那一天,是林在野离她最近的一次,病床上的季南骨瘦如柴,完全不像平时的季南,脸色蜡黄,骨头的形状都能看见,干枯的手指冲着林在野伸了几次。 林在野站在病床边不敢动,那一刻他是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许如青把他的手放到季南手里的。 季南咽气之前,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林在野忘不了脸颊上的粗糙触感,还有那一刻季南看他的最后一眼,也忘不了她拼了命用尽最后一口气,努力撑着身体坐起来,紧紧抱了他一下,哭着攥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叫他“小野”。 那是季南第一次抱林在野,也是最后一次。 林在野鼻子里都是药味,还有死亡的味道,眼底是那双勒着他的干瘦手臂。 季南骗他。 季南恨他。 季南后悔了。 季南死了。 林在野最后都没敢问出口,作为妈妈,季南到底爱没爱过他。 就连最后的那声“妈”,都是在季南闭上眼之后才敢喊的。
第20章 他好像看上我了 林在野烧完纸,没多留就走了,没顾一直在后面追他说要补偿他的杨景辉,也拒绝了杨景辉想留他地址跟联系方式的要求。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自称是他爸,林在野现在很乱,他还没反应过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以后不想跟杨景辉有什么联系,更不需要他的补偿,他甚至不想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天快大亮了,林在野不想被人看见,戴好帽子跟口罩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听不见杨景辉喊他的声音了。 他还得去个地方,他这次回来,不仅要给他妈上坟,还想顺路去省城看看朋友。 还是之前的小道路口,还是之前的那辆长途车,这辆长途车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换过坐垫,永远脏兮兮,永远浸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渍,永远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车上人不多,林在野挑了个靠窗的座位,一坐下就打开窗,把头伸出去吹风,闻着空气里干燥偏冷的山林味道才好了不少。 人跟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是会互相模仿的,车开出去很远了,林在野才发现,坐在这辆车里把头伸出窗这个动作,是他以前跟许如青学的,学会了就没改过。 大山就是大山,七年前的路坑坑洼洼,现在还是坑坑洼洼。 坐在车里晃得厉害,晃得林在野迷迷糊糊,脑子里光怪陆离的影像长了腿似的自己乱跑。 这趟车七年前他跟许如青坐过无数次,来来回回,有时候许如青睡着了,会直接晃到他肩膀上,或者他睡着了,窝进许如青身上,直到汽车开上省道,两个人的距离才不会总是被动划破。 林在野想过,他跟许如青后来好的速度那么快,跟这个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那是跟脱了衣服给他当模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们穿着衣服,不同的季节,在公共区域里,周围有很多人,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但是身体会在惯性的推动下碰撞在一起。 那碰撞不可避免,就像后来的一切都不可避免一样。 到了省城已经是大中午,日光发白,但是寒气却从脚底往上钻。 林在野踩着两脚寒凉,先打车去了城东,买了一盒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儿的核桃酥,把核桃酥揣进兜里捂着,又打车去了大学城。 出租车在大学城周边的几条街七拐八拐,停在一家旅社楼下,旅社旁边是一家室内攀岩馆,虽然位置不太好找,但生意不错,进进出出都是附近的学生。 他们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跟那年的许如青一样,直接,灿烂,含着露珠,满满的意气。 林在野站在台阶上看着从攀岩馆里出来的几个学生走远了,又抬头看了看,这片已经被改造过,外墙都翻了新。 旅社在二楼,跟隔壁的攀岩馆之间夹了一条窄小的楼道,入口的墙上贴着“桃枫旅社请上二楼”的提示语,林在野背着包,捂着核桃酥,钻进小道楼梯上了二楼,推开拐角玻璃门就是旅社前台。 “老板,开个房间。”林在野倚着柜台,曲着手指敲了敲柜台桌面。 柜台后的男人认真看着电视上的球赛,坐在轮椅上的拳头攥着,皱着眉,看起来球赛很紧张,他没回头,只是把手伸到柜台上:“麻烦给我下身份证,哎呦,没进……太可惜了。” 柜台后男人坐的轮椅是特定的,坐着也能轻松够到柜台,林在野直接掏出还热乎的核桃酥,捏起一块放在他手心里:“陶小淘,别看了,核桃酥,还热乎着呢,快点儿吃。” 陶小淘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听出是林在野的声音,梗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脖子挺着一抬头,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了,另一只手还捏着核桃酥,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抓着林在野胳膊开始晃。 “野哥,你回来了,你怎么突然回来的,坐的火车还是汽车?你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好让秦枫去接你。” 林在野摘了口罩,也拿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很香,核桃味很足,还有几分芝麻香,只有城东那家老铺子能做得出这个味道,陶小淘最爱吃的那家,但他平时很懒,很少自己去,以前都是想吃了,蹭着他跟他一起去买。 “我妈忌日,我回来上坟,然后过来看看你。” 说完话,林在野视线才后知后觉落在陶小淘的腿上,嘴里核桃酥没咽下去:“陶小淘,你腿……好了?” 陶小淘在林在野面前转了个身,还抬了抬腿:“复健了这么多年真的有效果,最近这两天才能彻底站起来的,但不能太长时间站着,医生说得慢慢来,我怕没好利索空欢喜一场,就没跟你说。” 林在野弯了弯腰,隔着裤子看看他腿:“你再走两步我看看。” 陶小淘往前走了两步,还不太利索,左腿比右腿吃力,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之前他一直坐在轮椅上,医生都不报什么希望,现在看着他腿好了,林在野眼睛开始发热。 陶小淘人很乐观,整天乐呵呵的,反过来哄林在野:“好了好了,真好了。” 他还有个外号“小桃”,他的名字里有淘,但他的人跟他的名字完全不同,他身上没有男孩子的淘气样,反而长得桃花眼桃花面,从小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很漂亮是林在野对陶小淘的评价。 他们是一个地方的,小时候林在野不爱跟他玩儿,主要也是没机会,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陶小淘父母很宠他,小学之后就转到城里去读书了,从小长到大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后来他们长大之后在省城里碰见了,毕竟都是一个地方的,陶小淘也不排斥他,两个人吃过两次饭,互相帮了几次小忙,慢慢地就熟悉了,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处成了不错的朋友。 陶小淘的腿伤跟他有关系,是他招惹的人找上了门,当时陶小淘也在,跟着他一起倒了霉。 这些年林在野一直很愧疚,好在现在好了。 “好了就好,”林在野一直看着陶小淘的腿,“对了,秦枫呢?” 陶小淘边往嘴里塞核桃酥,手往隔壁墙上一指:“在攀岩馆里还在给人上私教课呢。” 俩人正说着话,秦枫从柜台后一个隐藏的门里走出来,他们两家已经直接打通了,方便了陶小淘跟秦枫。 秦枫是陶小淘男朋友,也是隔壁攀岩馆的老板,白天在隔壁攀岩馆当老板,晚上就来旅馆当老板。 他穿了件黑色露肩背心,已经被汗湿透了,肩膀上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一把一把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胳膊上的大块儿肌肉很有冲击力,看到站在柜台边的林在野,不咸不淡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秦枫不待见林在野,因为陶小淘的腿。 林在野已经习惯了,主动跟他找了两句话说。 陶小淘转头贴着秦枫胳膊站着,把手里咬了一半的核桃酥放进秦枫嘴边,秦枫脸上的冷漠瞬间变软了,他不爱吃甜食,但还是张开嘴咬了一口。 “好吃吗?”陶小淘问。 “还行。” 陶小淘乐,秦枫在他头顶摸了一把,扶着他坐回轮椅上,林在野就在旁边看着他们。 “野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待几天再走吧,玩一玩儿。”陶小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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