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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时间没有抛弃这片蛮荒之地。 霍三九突然有种感觉，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完全确定，真的已经是十年之后了。并不是说他从前心存疑虑，而是之前的相信总是缺点什么，而现在，看到麦溪村的变化，那缺少的一点最终被补齐了。 “快到了。”齐天看了一眼定位显示的位置。 窗外一幢灰扑扑的老式小楼一闪而过。 “齐天！”霍三九突然高声喊他。 齐天放慢了车速，侧头看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霍三九的脸色很不好。 “没有，齐天，我……”霍三九不安地频频往窗外看，“齐天，停一下车，我想去……那里看一下。” 他指向身后那幢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小楼。 齐天调了头，朝那里开过去。 没问他为什么，也没问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其实齐天已经大概猜到了。 那里应该就是霍三九从前住的地方。 齐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栋建筑，五层的小楼，没有刷过外墙，半开放样式，走廊都只用半人高栏杆拦住，屋子一间一间很紧凑地挨在一起。 哪一间是霍三九从前住过的呢？ 霍三九之前从没跟他提过之前的生活。当然，那个时候齐天也并不关心。 齐天停下车。 可是霍三九一动不动。他甚至没有看向窗外，他有些刻意地撇开视线，却又不知道该将视线停留在哪里。 齐天下车，绕到霍三九那边，打开了他的车门。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那栋建筑。 齐天说：“三九，抬头。” 齐天挡在他面前，替他遮住了那栋他不愿意面对的建筑。 事到如今，他仍旧躲在齐天的保护伞下，居然连视线都需要靠他来挡吗？ 霍三九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下了车。 空气中是破败腐烂的味道，仍然是那个麦溪村，从来都没变过。 地面上是砂土和瓦砾，到处都是被风扬起的垃圾。 霍三九抬头看向三楼尽头的那间屋子，是亮着灯的。 他紧张得手心冒冷汗，一旦那扇门打开，他就再也没有欺骗自己的余地了。如果门打开，他看到了潦倒苍老的妈妈，该怎么办？如果门打开，那里面是妈妈幸福地与新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又该怎么办？ 至今为止他都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他。 是因为他不是个好孩子吗，还是因为她不是个好妈妈？ 似乎答案就近在眼前。 齐天牵着霍三九，顺着水泥台阶慢慢往上走，他们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向着尽头那间开着暖黄色灯光的屋子走过去。 他们停在那间屋子门前。 这里隔音实在是太差了，屋子里的笑声传出来。是一个小女孩，她奶声奶气地讲着一个关于月亮的故事，时不时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乖乖，先吃点米。” 霍三九抬起了手，可是他的手抖得不像话，根本敲不响那扇薄薄的木门。 他只能无助地抬头看向齐天。 齐天拍了拍他的背。 这个时候，他不能帮霍三九去敲门。这扇门，只有让霍三九自己敲开，才可以。 他只能站得离他更近一点，用肢体语言让他安心。 齐天揽住他的肩膀，用行动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一直在他身边。 霍三九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在他犹豫的时候，那扇门从里面打开了。 拿着垃圾袋的中年女人猝不及防地跟他打了个照面。 那一瞬间，霍三九的目光居然先看向了屋子里的小女孩。屋里是油腻的饭香味，可见做饭的人厨艺并不怎么好，女孩盘腿坐在餐桌边，晃着短短的腿往自己扒饭。 “妈，他们是谁呀。”她发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顿时警惕地放下了碗。 生活在麦溪村的小孩从来不缺警惕意识。 女人不着声色地挡了挡她，她微微侧头，温声细语地说：“没谁，走错门的人。” ---- 不好意思，这几天在赶一个急活。明天继续更~
第39章 她不是霍三九的妈妈。 这个女人同样很警惕，她个子不高，也很瘦小，但整个人堵在门口，似乎真的能把面前两个不知来路的男人挡在门外。 她快速反手带上门，硬生生把齐天和霍三九逼退了一步。 “你们找谁？” 霍三九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他问：“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呢？” 面前的女人皱着眉，她没有放松下来，仍然在猜测这两个人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却很不好回答。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大多数时候，她要回答的不是事实，而是“正确答案”，只有正确答案才能确保她不受到伤害，或者，受到最轻的伤害。 她观察着面前的两个人——穿着干净得体，很白净的脸，模样不像酒鬼不像赌鬼更不是瘾君子，他们不是麦溪的人。 不是麦溪的人，但却仍旧是危险分子。 女人下意识用手碰了一下裤子侧边。口袋里面装着一把裁纸刀，这是她对自己的最后一层保护。 她小声回答：“不知道，这间屋子空了很久，我们是最近才搬过来的。” 这个女人在说谎。 霍三九急了，他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声音，“我再问你一次，之前住在这里的女人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搬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样了！” “三九，冷静一点。”齐天扯住他，让他与面前的女人拉开些距离。 这时，门嚯一下从里面打开了，小女孩举着一把长长的西瓜刀冲出来，小小的脸上是故作凶狠的表情，“你们！走开！”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把刀从女儿手里夺过去。 她单手捂住女儿的嘴，把她护在自己怀里。 她很害怕激怒面前的两个人，低着头，只敢偷偷瞄着齐天的表情。 齐天面露微笑，只要他愿意，他总能以最友善的面目示人，“女士，不要害怕，您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找一个老朋友。她以前住在这儿……大概十年前，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其实我们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他们态度放软了，这个女人反而心里有了底。 确定了霍三九和齐天不会伤害她们，她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女儿进了家门，砰一下把门关上了。 随后金属锁扣弹了一声，她反锁了门。 齐天愣了一下，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霍三九倒是见怪不怪，这是麦溪人的生存智慧，他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这里没人讲什么繁琐虚伪的所谓“文明”。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我在这里住很久了，十年前就来了，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听说欠了赌场钱，被抓走了。” 随后她从窗户缝儿里扔出一个红色的东西，“这里之前的东西都没留下，这东西塞在窗框里，我没扔。” 霍三九弯腰捡起那块红色的丝绒布。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红色的布料，镶着黄色的边，他几乎能猜到这是什么。他颤抖着手打开，上面写着—— 赠：沈一同志 见义勇为 弘扬正义 落款是麦溪九区派出所。 日期是他被弗克斯抓走的五天之后。 霍三九站在楼下，他紧紧攥着那面锦旗，这是他在麦溪生活过的最后的证据。 他抬头看向三楼尽头的那个屋子，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在麦溪生活得很不容易，他们刚走出去没多久，她们就关上了灯。 这里的屋子光线并不好，只在前后两面墙上各开着一扇小窗子，窗子外面焊接了铁质的防盗栏，锈迹斑斑，更是把为数不多的光线给遮了个大概。 她们因为害怕，把灯关了。 因为害怕，她们躲进了黑暗里。 霍三九心里烦，迎风点了一支烟。 齐天速度很快，火星子一燎，他就伸手把烟抢了过去，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捻，把来不及扩散的尼古丁灭在了指尖。 霍三九反应变得迟钝了，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锦旗，这似乎是他人生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但是他错过了。 于是也错过了选择的机会。 如果锦旗早一点送过来呢？ 如果在他被抓走之前，他得到了这个锦旗，年少时的他会做什么呢？ 他会逃出这个家，他会去投奔派出所的老周，他可能会离开麦溪，可能再回来的时候，他会变成麦溪九区派出所的警察。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位神仙在开玩笑，只是区区五天的时间，他的人生天翻地覆。朝着一条黑暗得没有尽头的路狂奔了下去。 霍三九真的累极了，很无力。 他颓丧地向齐天靠了过去，他的额头抵住齐天的肩膀，沉默了半晌，他颤着双肩哭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小声抽泣，但他的委屈越来越挡不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小孩子撒娇似的嚎啕了起来。 齐天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齐天很敏感地意识到了霍三九这么伤心的原因。 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都被迫被拉进了珠城的这趟浑水里。原本，他们都或许有更接近自己意愿的活法，但都由于某个不可名状的转折点，永远地被困在了地狱。 如果霍三九早一天去投靠老周，如果齐天不生在齐家，他们可能都会有全新的人生。齐天会念完大学，会干干净净地经营一家小公司，而霍三九可能会念警校，之后回到麦溪在老周手下做一个警察。在某一天处理一次盗窃事件时，他可能会被临时借调过去问话，他带着录音笔，跟同事一起，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出示给被盗公司的老板。而那个老板会笑着跟他握手，说：“警官你好，我是齐天。” 齐天与霍三九依偎在一起，在这个被上天抛弃了的地方，他们是两个被神明放弃的人。 “三九，不要难过，还有我呢。” “我跟你说过，无论怎样，你都可以重新开始，做什么都可以，你永远不需要有顾虑，我会一直在你背后。” 霍三九抬眼看他，眼睛蒙了一层泪，雾蒙蒙的。他看不清齐天的样子，但是他明白了齐天的意思。 他们是同路人。齐天能感受到他的感受，他们或许被命运抛弃，但是幸好，他们还有彼此。所以，并不孤单。 霍三九一抹眼泪，视线清晰了，一个触手可及的齐天就在他眼前。 幸好啊。 霍三九双手挂在齐天的脖子上，耍赖似的这样仰头看着他。 他说：“九区的周警官从前很照顾我，他这人，是个烂好人，经常担心我长大之后会进监狱，见到我就跟我说一长串大道理，听得我脑袋疼，但我居然也听进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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