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州以为是用药问题,但当他向医生询问时,对方很肯定的答复,那只是些很普通的助眠剂,即便服用过量都不会对健康造成任何伤害。 他建议对方空闲时多带人出去走走,最好是去正规医院做些精神疾病方面的检查。 这让陆文州感觉更加亏欠。 握着许念垂在身侧的手,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疲惫的想,或许真的应该带阿念做一次系统体检,毕竟他们还有那么长的余生要一起度过。 元宵节过后,江城迎来了新一股寒潮,大雪连下了三天,直到第四天凌晨才停。 这天早上,许念被人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睛,见对方已经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 他没有多想,昏昏沉沉的仰起脸,如同往常一样等待着吻别,却听对方有些好笑的问:“今天想穿什么?外面冷,穿羽绒服好不好?” 许念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你要带我出去?” 陆文州捞起了搭在沙发上的大衣,挂在臂弯,目光温柔,“你忘了,今天是你妈的七七。” 从母亲离开,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两个月。 许念有些奇怪,原来时间过得这么慢?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车子停在公墓外,司机老刘陪着许念烧纸祭拜,陆文州没上去。 他站在路边抽烟,白雪折射出刺目的光,恍然间令他记起,下葬那日,也是这么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许昕并非许念生母,是从小照料他长大的保姆,雇主死后,她带着孤苦无依的小主人回国四处讨生活,直到被陆震,也就是陆文州的父亲找到。 说是贪恋荣华富贵也好,挂念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也罢,她最终没有选择拿钱离开,而是留在了许家。 那天许昕将陆文州喊到病床前,聊了许多过去往事。 陆文州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与许念的身份,以及,整个陆家对许念家人的亏欠。 可怜的女人,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血脉操劳半生,就连死亡,都被她拿来当做保护孩子的筹码。 许昕要陆文州对自己发誓,这辈子都不准碰许念一下,若是违背,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 悲哀的是,她并不了解自己这个“继子”,也不知道,早在很多年前两人就已经跨过了伦理的界线。 可即便没有这些,陆文州也不会如约照做,他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一切世俗的束缚都无法真正困住他,若不是顾忌许念需要母亲,他其实早该将许昕送走。 他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潜伏在两人身边,对于过去的秘密,他向来掩藏得很好。 下山时许念的眼睛红了一圈,老刘见他走得踉跄,担心会跌倒,正准备扶,有人先他一步,将许念从石阶上抱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陆文州需要顺路拜访位故友,没有征求许念的意见,直接将人带了过去。 那是一间远郊的农家乐,饭菜清淡,女主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客人的弟弟喜欢吃甜食,体贴的准备了许多自己做的干果蜜饯。 饭后陆文州与对方在茶室谈生意,许念抓了一把蜜饯放在兜里,随意的在林中消食,时不时能碰到成群结队而来的大白鹅,摇摆着肥硕的身躯,闲庭阔步。 他觉得有趣,便跟在身后,想看看它们要去哪里。 林子的尽头是一面镜子般的湖泊,水面未曾结冰,偶可见禽鸟划水而过,将平静的湖面荡出阵阵涟漪。 许念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一口一口的吃着蜜饯,直到牙被酸软,才听身后有人笑:“人家找你半天了,你倒好,在这里躲清闲。” 他回头看去,积雪中,男人的肩头落着一丛灿烂的阳光。 “屁股凉不凉?”陆文州将他抱起来,放到膝上,从后圈着许念的腰,下巴搭在柔软的毛领中蹭了蹭。 许念答非所问,向后递去一把蜜饯,“吃不吃,就这点儿了。” 并非分享,只是牙酸得吃不动了。 陆文州就着他的手叼走一颗,舌尖有意扫过掌心,吓得许念赶忙把手撤了回来。 这天,他们在湖边偎依着坐了很久。 许念被包裹在对方保暖厚实的羊绒大衣里,吹不到半点风。 那感觉就好像靠在一头毛发松软的狮子身边,四周全是熟悉的木质香气,他将头抵在男人宽厚坚实的胸口,不觉间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朦胧中似乎听到对方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关于陆家,又好像关于自己。 许念没能坚持住,打了个呵欠,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落日的余晖已经将整片水面都染成金色,视线向上,是男人一贯坚毅的下颚线。 晚风吹起他鬓角的发,露出埋藏在下面些许银丝,记忆中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短短一月间,他苍老得让许念觉得陌生。
第63章 用啥也留不住了 眼下整个陆家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危在旦夕。 许念对此一无所知,某个月光惨淡的夜,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像往常一样为老太爷看茶,瘦削的下巴配合上温顺的眉目,看得老人家唉声连连。 “在文州这里遭了不少罪吧?”三太爷开口。 许念没回答,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心如明镜。 他不是来救他的。 被囚禁的三月间,除了文慧,整个陆家再没有一人在意过他的死活。 即便自己从未对这些所谓的“亲人”抱有过什么幻想,可当真正切身感受到这份薄凉时,心底还是会有些难过。 他们花着他所赚来的血汗钱,却对供养者不管不问。 过去许念总不明白,这群吸血虫一样的怪胎,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陆文州为之卖命。 眼下他大约是懂了,只因为那是他的家人,从本质上讲,他们都是一类。 “我知道,你对陆家有气。” 饱经世故的老人一语道破他心思。 “您想多了。”许念端着茶,神色平静,是一种死了心的漠然。 三太爷注视他良久,才自言自语般点了点头,“你该恨我们的,你有这个资格,不是文州对你有亏欠,是整个陆家都对不起你。” 这话激怒了许念,猛地一砸茶杯,全不顾滚烫的热水将手指灼伤,厉声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死是活都跟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更不用你来对我说有没有资格!” 放在过去,许念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敢对着这位“太上皇”出言不逊。 他一直都很尊敬对方,就像那些真正的陆家子孙。 “你会错意了,”老太爷扫过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看起来并不生气,“我来不是想为文州或者陆家说些什么,我是为我自己而来。” 许念听他说得奇怪,不禁皱起眉头,沉默注视着对方。 只见老太爷的目光暗了下,双膝一弯,竟当着他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许念被吓了一跳,几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伸手就要去拉地上的老人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就算是赌气,自己也担待不起对方这样一跪啊,当真是要让他折寿不成? 一拉二拽无法撼动分毫,许念满头热汗,老太爷的身子骨简直比他还硬朗。 “你过去坐好,”他开口,将许念硬推回去,“早早把事情做完,你我都不用这么辛苦。” 许念一脸不知所措,跌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开始给自己磕头。 老人家双臂撑在地上,从许念的角度只能看到垂下的花白须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这一下,是替大哥的。” 话音落地,地板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是为了我自己。” 紧跟着是第二声。 “这一下,”老太爷直起身,注视着许念通红的眼眶,蓦地咧嘴一笑,“书瑞,我对不起你,谢谢你成全了陆家。” 那是一段不怎么光彩的旧事。 时光退去,泛黄的老照片上并排站了三个人。 年轻的三太爷在最中间,眉目间意气风发,他的手臂展开,搭在左右两人的肩膀上。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魔法,他身旁的两张面孔与许念和陆文州极为相似,几乎是照着模子复刻出来的。 不过,相似的又何止是容颜,就连发生在两代人身上的故事都如出一辙。 70年代末的海归博士书瑞,结实了野心勃勃的富家公子陆川和他的三弟。 感情的契机产生自某场枪击案。 大雨滂沱的夜,坐在家中的年轻博士,收到了身负重伤的好友表白。 “你知道吗?被打中的那刻我居然什么都没想,只是遗憾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死里逃生。 多么浪漫的深情告白。 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为此开出花儿来。 然而书瑞没有答应,他坦言自己在国外早已成婚生子,一年后国内的工作结束,他就会回到妻儿身边。 可作为愧疚的补偿,书瑞答应在国内的这段日子里,会竭尽所能的帮助陆川坐上家主之位,以报答对方为自己的一片“真心”。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有家室的又何止书瑞一个,早在十年前陆川就已经结婚,对此,他要求自己的三弟帮忙隐瞒,并答应以公司股份作为报酬。 本就是目的不纯的接近,败露也是迟早的事。 愤怒的书瑞在发现倪端后,第一时间找到了陆川对质。 他警告对方,若是不说实话,哪怕陆家依照他所规划好的蓝图去做,自己也有一千种办法让他们的家族在中途覆灭。 陆川对此毫不怀疑,70年代的名牌大学生,又是海归博士,专门研究国家经济走向,不论从人脉还是能力,他都不及对方,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快让书瑞平息怒火。 或者,干脆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书瑞迎来了他的“无妄之灾”。 被囚禁的日子里,除了每天承受着来自陆川的肉体折磨外,还有更加严酷的精神酷刑。 陆川时常会带着妻儿出现在那间小黑屋外。 让书瑞听一家人的亲昵打闹,从而满足自己那扭曲的变态欲。 他甚至不允许书瑞穿衣服,将他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剥夺,强迫他低下头颅,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服侍。 为了不再被摧残,书瑞答应继续帮陆川做事。 因此,陆川得以从十几名兄弟中脱颖而出,顺利继承祖业。 偶尔的,他也会展现仁慈的一面,比方在囚禁的三个月后,陆川允许由自己三弟作为看护,带书瑞出门走走。 每到这时,他的三弟都会被愧疚折磨得如坐针毡,他们都曾是最好的挚友,而今自己却要作为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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