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景没有错过这一丝细节,他的身体顿时又重新被灌注了一股力量——天赐,还在!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天赐的正子腔与正子脑都已经接入力场,人类的意识从理论上已经完全可以在机器人的身体里存在。 这不过目前一切都还不稳定,有着极大的风险。 在人体实验彻底证明方案的安全性之前,他不相信贺庭会以身涉险。那么必然是天赐率先主导了一切……可无处不在的法则,如同天罗地网,天赐如何才能逃脱。只要他被法则掣肘,便让敌人有机可乘。 杭景红了眼眶。他无法想象刚刚过去的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至少,“崩坏”的迹象还存在,天赐,也还活着! 唯有机器人的意识受法则约束,人类不可能出现崩坏的迹象。 他握紧双拳,感觉到力量与希望都在回归。 等到贺庭安排的警卫架住他的肩膀时,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大脑飞速思考起来。但他没有想到,给他思考的时间如此短暂。 被剥夺了强加给自己的“爱”之后,人类意识中空缺的那部分已经完全被新生恨意填满,无数毁灭的手段将从这里出发。 实验室的研究们看到这一幕感到惊异——早晨,一个重大的消息风靡了整个亚研院。首席突然急症,指定机器人PB04-1030为自己的代言人。 那个平时谦卑温和的机器人,此时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方。但没有人敢对他冲上去无端踹上一脚。人们感到困惑,但既然这是首席的决定,他们只能接受。恍惚间,他们好像看到了少年时所学的机器人历史课程,他们还隐隐约约记得,人类对机器人反感达到顶峰恰恰是因为一个机器人走上了人类的政治舞台。而那记忆中想象出来的画面,隐隐地与此刻重逢。 他们按捺着不适,心想:机器人不会得意太久。等首席恢复过来,这个机器人就不能如此嚣张了。 而此时的材料研究院的某个小组,却秘密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命令:他们需要在半个月内,使用最新研发出的那种材料,制作出一个人类大脑形状的正子脑载腔——而原型是首席的肖像。 他们隐隐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和他们不同,“上帝计划”的四位核心高层,经过凌晨三点的紧急会议后,个个面色凝重,大事不是即将发生,而是已经发生。 但它发生得太早太早了,太多事情都还没有铺垫完成。从某种意义上,首席已经完成了永生,这让他们感到振奋,但身处机器人载腔的首席,如何保留首席的身份认可,是个难题。 要知道,他们的政敌正虎视眈眈,稍微露出马脚,也许亚研院就要改朝换代了。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拖到材料研究院完成载腔,到时候,只要成功地替换到PB04-1030的颈部以上,就完美地解决问题了。 他们认为此刻机器人形态的首席,最好的策略是避免露面,但首席似乎在某种极端的情绪之中,不顾心腹的反对,贺庭前往杭楚泽的宅邸。 他轻车熟路,不顾管家阻拦,直接像地下室走去。杭景被警卫推着跟到了地下室门口,只见贺庭抬起腿,狠狠地往地下室的金属大门上一踹,大门便松动了,再一踹,一声巨响,大门轰然倒塌。 押送杭景的警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在这个任何人类都可以践踏机器人的社会,几乎很少有人亲眼看见过机器人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从破开的大门望进去。杭景看到了很熟悉的一笔。 贺庭回头冲他笑了笑:“您应该很熟悉吧,我曾带着您来过。” 他话音刚落,整张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阵剧烈的刺痛几乎贯穿大脑,他又一次条件反射地扶住额头,似乎有一条小虫,正在努力的破壤而出。他再清楚不过,那是被压制到最内部的机器人意识在反抗。 但……不值一提。他已经全方位的压制了这个机器人,要怪就怪它是个机器人吧。 机器人无法抱着粉碎人类全部意识的决心,但人类可以。机器人一旦抱有这样的念头,就会开始崩坏,但人类不会。 贺庭努力地控制着面部肌肉——这愚蠢的机器人,怎么还会有痛觉反射,就算要伪装人类,需要到这种地步么? 他保持着镇定,微笑着大声道:“我记得我带您来到这里之前,还与您享受了一场全息性爱。”眼中闪过厌恶,嘴上却说:“那可真让人回味无穷。” 阴森的实验室敞开在眼前,坐在案前的杭楚泽慢慢僵直了身体。 和他的孩子一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机器人不是机器人了。 他慢慢站起身,从椅子里走出,站在营养舱前面,像个警惕的战士,望着来人。 贺庭顶着那张机器人的脸孔,轻叹着靠近:“上一次我拜访景教授时,她还很有生机,现在的状态用急转直下也不为过。”他的视线落在杭楚泽身后的营养舱里,那颗头颅缓缓漂浮着,腐败的迹象愈发明显。 “看来得让周院长增加一下投入,看能不能有更高端的办法,来延长一个脑袋的生理活性——不过,杭景博士不是已经证明了么,力场也救不了您的妻子了。为什么呢?”他走到了杭楚泽跟前,一脸的探究,“是您做错了什么事么?上帝没有站在您这边——哦,上等人不信上帝,那就是命运吧。是像您这样卑劣的、卑鄙的、下作的小人,该有的命运。” 他压低了嗓音,冰冷地嗓音传到杭楚泽耳里,同时,他的手伸向墙壁。 杭楚泽猛地扣住他的手腕。 “杭院长,供养您妻子的这个大脑已经耗费了亚研院太多太多资源了,既然她的复活不过是幻梦一场,您就接受现实吧,亚研院不能再给您的贪念付出更多的电力了。”他轻轻一用力,就把这个已经格外孱弱地中年男子甩开,他的手伸向墙壁。 再一次,那贯穿脑补的痛苦袭来。他的额角渗出一滴汗,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坚定地探向电源。 杭楚泽空目光露出强烈痛楚,在他嘶哑而痛苦的吼声中,电源断开。营养舱停止了运转,与之一同停滞的,是他的眼神,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营养舱的那张面容,迅速地开始溃烂了。他的目光逐渐空洞,也跟着一同腐朽。 报复开始了,下一个是谁呢? 为什么要报复呢?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杭景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到,他无法理解。 这时贺庭说:“您很痛心吧,很愤怒吧。但我已经是首席的财产,您无法将我整个丢进熔炉销毁。可能您作为创造者,还掌握着某种手段。”他顿了顿,又深吸口气,克制那股疼痛对心神的扰乱,“这种手段能够像法则一样使我冻结,不过我劝您也不要这么做,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我只是,在替首席,惩恶扬善,即使您有那样的手段——” “父亲,他不是天赐!”杭景连忙喊道。在他的所学中,一般机器人的意识的确只有法则可以制裁,但此刻他不能赌,尽管他认为父亲不会发现不了“天赐”的异样,也不可能会相信一个机器人可以做出如此行为,但他害怕,贺庭现在顶着的是天赐的脸,他害怕父亲被痛苦与恨意冲昏头脑,他害怕—— “抱歉。我得让您失望了。”杭楚泽那空洞的神色逐渐蔓延,最后变成整张脸的麻木,在听到杭景声音的那一刻,他的眼球才动了动,似乎找到了一个支点,他从地上慢慢爬起,“不存在那样的手段。只要机器人不冒犯法则,它们便百利而无一害,人类为什么要主动摧毁这最趁手的工具呢。” 他一步步走到营养舱外,仰起头,直视着那张看不出记忆中的样子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微笑:“您说得没错,这只是一场幻梦,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我是该放下了。” 贺庭冷笑:“您看开得真快。可惜,我还没放下呢。” “首席让我转达,下午2时,将在联合会议室召开最新会议,请您准时参加。”他甩手离开,路过杭景时,他停顿了一下,“看来这个惊喜不怎么样。不过没关系,最后一个,您肯定喜欢。” 他离开地下室,警卫押着杭景也紧紧跟上,这时,杭楚泽沙哑的声音模模糊糊从远处传来,“杭景。不要担心,约束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保护。一个人如果完全没有了约束,他也离死不远了。” 他的话音刚落,室内传来哐当一声,而后是巨大的破裂声,伴随着液体涌出。一股血腥气隐隐从里头飘出。 杭景被推到地下室外,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只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似乎掩埋了一切,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第83章 最后的复仇(二) ==== 杭景被重新带回了联合实验室。 贺庭坐到沙发上,扯了扯领带,随口问:“力场的特异性研究进展怎么样了?” 杭景杵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贺庭暂停了手里的动作,笑问:“不习惯机器人这么仰视着和你说话么?那好。”他站了起来,平视着,“杭景博士,您的最新研究到哪个地步了?能为志愿者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力场了么?” 杭景垂着眼眸。 “怎么不看我?我不是您最喜爱的机器人么?”他捏住杭景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从这张精致的脸蛋里他看不出任何悲痛,只有沉静的思索。顿时怒从心起,他扬起手臂,“你的机器人有打过你么?要不要试试看?”说罢手掌落下,巨大的力量甩在杭景的脸颊上,他根本站不稳,狠狠摔到在地。 他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却笑了,他看见顶着机器人载腔的首席也同时摔在了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脑袋,脸皱成一团,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挣扎。 好几分钟过去后,首席才重新站了起来。他没错过杭景脸上的笑意。 “别高兴太早杭景。你没有看到凌晨三点之前,它是怎么反抗我的。如果正电子也有血液的话,那这颗脑袋里应该早就血流成河了吧。”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现在这点小动作算得了什么,大概不用几天,它就会彻底安分了。” 杭景笑意收敛。 “这说明,它正在衰弱,杭景。不过我愿意给它留一口气。因为,外面的实验还需要你,微空间力场的定制化还需要你。如果你也愿意给它留一口气的话,出门,左拐,发挥你的特长。” 杭景从地上站起,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贺庭。 从前的唯物使徒不相信灵魂,可是如果不是灵魂也在塑造躯体,这张无比熟悉的脸怎么会和以前完全是不同的样子。 其实天赐和这个首脑的确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非要把“人”认可成一种高级的物种,那么天赐也远比他更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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