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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声息的崩坏又开始了，就在这时，正子脑再一次地接受到了返回的警告指令——这一路上，他已经接到过数次，但每一次，他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不能回去。 一旦回去，小主人便将陷入地狱一样的牢笼。他不会服从命令，因为这将伤害到杭景。 但这一次指令的到来，他却难以很好地自洽。 他不能带他继续前行。他会以这副残破而丑陋的身躯让杭景受到伤害。一个机器人本来就已经让人类厌恶了，更何况是一个恶心的机器人呢？他这样跟在杭景身边，杭景又怎样在一个崭新的世界生存。 可是他也不能带他回去。他不能让杭景和那位首席结婚，也不想。这是他的私心，也他的职责。 前路是伤害，退路也是伤害，他的存在对杭景便是一种伤害。是的，如果他没有存在过，小主人会不会因此而更加幸福一些，如果他没有存在过…… 机器人开始崩坏，他先把那些剥离的组织胡乱地拼上，失去了章法，他手指颤抖，把那些组织薄片安装得乱七八糟，水面投射着他倒影，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异形。他被那异形恼到，又猛地将那些肉块扯下，可水面上又倒影出一个近似干瘪的骷髅…… 剧烈的冲突在机器人的正子脑中碰撞，崩坏逐步加剧升级，这不该存在的畸形躯体啊，应当被彻底地肢解，至少在终结的那一刻，能像一个真正人类的分子化处理那样，终结他犯下了罪恶的一生。 天赐的崩坏来得猝不及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他本已很好地融入了总是充满着矛盾与冲突的人类世界，可他终究被法则主宰着，一步步走向终结的深渊，直到他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天赐！”伴随着这一声焦急的呼唤，机器人腰身一暖——他被抱住了。 机器人在这一刹那冷静了，那手臂明明纤细，却充满着力量，似乎让他也无法动弹，从这力量中，他感受到，他没有被排斥、没有被厌弃，他还被需要着。 少许清明的神智使他思考：如果他继续存在，那么他可以帮助小主人去往一个更加自由、更加快乐的未来。 所以他可以存在。 他这样想到。 胡乱动作的双臂停下，崩坏戛然而止。太阳彻底从东方跃出，照亮了这广阔长空与江面，平民的世界徐徐展露在他们面前。 而旁边的江面哗哗出现了一些异动，之间两个年轻的人影从河里冒出，其中率直的少女甩了甩脑袋，甩去一身水，小狗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真的是机器人？！”
第61章 平民区少女 ====== “天呐！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真的机器人！你看他！他和人没什么两样！你看到没有！”阿桑拼命地扯动天吉的衣袖，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驹，都蹦了起来。 天吉瞥了那支离破碎的机器人一眼，状似很懂的样子，“大惊小怪！你能不能淡定一点？” 天赐警惕地挡在杭景身前，他的双眼将这二人彻底扫描一番，这是刚刚偷渡的男女，显然他们是对他产生了好奇，又跟了回来。 天赐压低了声音，悄声对杭景道：“他们带着武器，那名女性口袋里有一把弹弓，男性腰间则系着一把匕首。经过一来一回长时间的游泳，他们的体力所剩无多，暂时应该不会发起攻击，但是不保证之后，他们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们有可能会出于对机器人的厌恶，对我或者您发动攻击，也有可能把我是机器人的消息传遍平民区。这些都是潜在的威胁。” 天赐只是陈述情况，并没有做出决定，他在等着杭景吩咐。杭景紧抿嘴唇，心中也充满着防备。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对“跟踪”的行为十分抵触。但那女孩子的反应却也有些奇怪，杭景能感受到，她似乎和上等人对机器人的态度不一样。 “为什么跟踪我们？”杭景躲在天赐身后，探出头来沉声问道。 阿桑一下子涨红了脸，她先看看杭景，再看看天赐，又看看杭景，然后按着天吉的后脑勺，猛地九十度鞠了个躬，大声道：“对不起！” “刚刚在对岸我看到他把自己拆下来做成了一条小船，我就猜他可能是机器人，我和天吉偷偷跑去对岸也是想看看像人一样的机器人长什么样，我们那里很少看见机器人，就算有，也基本是垃圾场的报废机器人。我太好奇也太激动了，所以才跟踪了你们，我不是故意的！” 杭景狐疑。在他所知道的信息里，平民是使用机器人的。在机器人博物馆里反机器人的宣言里，还表明了：上等人让平民为自己服务，而只有低贱的平民才会使用机器人为自己服务，甚至还依赖机器人为自己做决策。 “你在撒谎。”杭景沉声道：“你们还让机器人作为你们的仆人。” 阿桑都快急哭了，“我没撒谎！你说的都是几百年的事情了，后来政府就下达了禁止使用机器人的政令，天吉，是不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没记住，你快告诉他们？” “新纪元157年，全面废止机器人服务的法令颁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23年。那时我和阿桑都没有出生，我们这一代甚至我们的祖父母，都没有亲眼见过机器人。”天吉沉着的语气增加了信服力，他所描述的新纪元杭景不清楚，显然平民区与辖区采用不一样的历法。辖区对平民区的统治地位，真的还像联邦与研究院对外宣称的那样坚若磐石么？他也想起曾在研究院遇到的平民抗议。杭景内心浮现疑问，但很快就将之散去了。 见杭景和机器人依旧防备，阿桑急着又重重地点头，“真的，不骗你！我爸妈不准我骗人！” “你们带着武器。”杭景说。上等人从来没有人随身携带可怕的武器。 “啊！你说这个吗？”阿桑把小弹弓从口袋里掏出来，又把天吉腰间的匕首拽下，“这是我们防身用的，毕竟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有可能会遇到危险，你要是害怕，我们把它扔掉就好了！”她说着，便把两件武器抛进水中，天吉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笨蛋！老师和爸妈讲的东西你都忘了吗？那里的人没几个好东西！” 阿桑却充耳不闻，“我叫阿桑，他是天吉。你叫什么名字？” 杭景见状，也悄悄松了口气，他从天赐身后走出来，靠近了那女孩一步，“杭景。我叫杭景。” 阿桑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杭景立马想到平民身上携带的病菌——如果靠这么近，过滤器还能管用吗？他几乎忍不住就要逃跑了，但见阿桑那样热情的样子，他硬生生地止住后退的冲动，只是不由自主地把呼吸放满了，自欺欺人似的，好像这样就能少呼吸一些病菌。 待阿桑走近了，杭景也彻底地看清了她的样子，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脸色健康红润，很奇异地，阿桑的面孔给他一种亲切感，这也让他彻底地放下了心防。但在告诉阿桑自己的来意时，他还是做了些隐瞒，只说自己也是好奇平民区偷偷来玩的。 阿桑便自告奋勇要当他们的导游。杭景也很高兴，就算是天赐，对平民区的了解也是有限的，要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摸索、生存，然后再生活一辈子，如果有人在一开始给予帮助，可以节省精力，也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这就像他一开始进入研究院深造一样，如果没有天赐的陪伴，他那时可能得过很久很久才能适应那里的新生活。 “麻烦你们等我们一下，我们收拾收拾。” “没问题！我们也要换身干净的衣服。”阿桑爽快应道。 杭景感到奇怪，不知他们怎么换衣服，但阿桑已经拉着天吉跑远了，杭景也很庆幸他们能走开一些。 四周天光大亮，过了河地势便逐渐变高，之前还在上等人辖区看到的山峦也显得更加巨大，山上的树影都可以见到依稀轮廓，甚至还能看见坐落在山脚下的一些房屋。 这就是平民区了。但和曾经的想象有很大差异，它并没有杭景所以为的那么混乱、肮脏、充满暴力。 杭景深吸了一口气。 地面上散落着很多被天赐扯掉的载腔材料，杭景一一捡了起来，轻声道：“我来帮你。” “……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 “……全部。” “是吗？”杭景抬眸瞄了天赐一眼，“但为什么我还是很喜欢？” “……嗯。”正子脑中似乎蹿出了一股热流，他挺了挺胸膛，感觉没那么拘谨了，方才他情不自禁弓着身，缩着肩膀，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丑陋遮挡一些似的，但现在他又重新舒展了自己的身躯。 杭景打量手里那些载腔碎片，正在琢磨如何安装。 “愈合剂不够了。我……我不知道，该优先选择哪些复原。” “双腿。”杭景替他做出了选择，“你的心脏在大脑，只要没人伤害到正子脑，你就可以活着。上半身的骨骼更加厚重，如果遭到攻击，防御能力也高于双腿骨骼。所以……让它们给双腿骨骼再增加一些防护。” 虽然他们已经成功地来到了平民区，但这不意味着彻底安全了，他们都心知肚明，也许他们终究会和研究院发生一次正面冲突。 “是的。”天赐说，“保护好双腿，那么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可以背着您逃跑。” 杭景被逗笑了，“是呀，没有人类会追得上你。”他找到了天赐双腿部分的载腔碎片，“这里你不方便，我来比较好。”天赐原地坐下，乖乖地让杭景把他的身体重新贴合到他的骨骼。 那场景有种荒诞的扭曲和畸态，修长白皙的双手抓着微微泛红的肉块，那不是假的肉块，但从外观上，它们有着真正人类肌体组织的纹理和质地，却没有一丝鲜血渗出。 杭景给小腿骨最内层的一片仔细涂上愈合剂，正要贴上，天赐却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 天赐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但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您开始吧。” “好，如果我做得不到位你告诉我。” 杭景一边慢慢地给他复原，一边惊叹。天赐载腔的材料和与之相配合的“愈合剂”无疑是惊人的，这种材料在延展性、坚韧性上都表现出了强大的优势。 虽然它缺乏生物材料的繁殖活性，但如果它们重新贴附骨骼，与正子脑合作，在其控制下，各方面属性会进一步增强，其强度将远非这种碎片的独立状态可比，也难怪十多年前，景蔚然研发出这种材料后，会被军方盯上。 毫无疑问，天赐将它们从自己身体和正子脑的控制下脱离出来时，也就相当于将自己载腔交给了天意，尽管他们的生命不由载腔掌控，可如果没有了载腔，只一个正子脑，机器人也不会有自由，只能是实验室里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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