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贺庭说,“我这么称呼并无恶意,以后会注意的。我已经通知管家,因为无法寄送,这能由管家护送,所以得再过两天您才可以收到那颗正子脑。它的编号是PB03-0514,有过三任载腔,不过停摆于它的第二任载腔中。” “为什么是第二任?” “因为在它冻结之后,我为它挑选了一个更加适合它的载腔,您一定也认为正子脑是有灵魂的吧,而独特的灵魂也有该有它独特的躯体,它的第一任载腔是一副金属躯干,笨拙得有些可爱,不过并不适合它。 “它当时的主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替它更换了载腔,这一次是一个仿生身躯,不过与天赐并没有可比性。它的仿生不过是远远一看,视觉上的类人罢了。 “我记得那一年是公元2xxx年,景蔚然教授已经研制出了天赐的绝大部分载腔材料。不过她并没有本着成果共享的科研道德,而是选择了隐瞒。” 说到这里,贺庭停下来,看了杭景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秘密的研究成果最后应用到了谁身上。 “当然,这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对于机器人来说,它的价值只在于它的正子脑,所以景蔚然教授的隐瞒事实上是无伤大雅的。只是可惜当时……”贺庭又止住了叙述。 “为什么价值只在正子脑?”杭景跟着问道,“普遍的观点里,机器人被创造出来是为人类服务的吧,载腔的价值不就显而易见了吗?如果单单只是一个正子脑,能为人类服务什么呢?您为什么认为价值只在正子脑?” 贺庭目含欣赏地注视了他片刻,笑着摇了摇头,“您以后会知道的。您不好奇那个制造出天赐载腔的景蔚然教授吗?” 杭景说:“我不好奇。继续说那颗正子脑的故事吧。” 贺庭便继续说道:“PB03-0514在他的仿生载腔中服务了两年后,因为被迫违背了机器人第一法则,当然,只是稍稍地违背了一下,不过那对它来说也是灾难,它停摆了。我向它的主人将它讨要了过来,打开了它仿生的头颅。 “那个头颅可真是丑陋啊,明明形状已经很像人类的头骨了,摸上去却和钢盔没什么区别,但它的正子脑又是那么灵动可爱,纵使智慧等级也只是第三代正子脑的平均水准,但您知道它有多可爱么?每次我去它的主人家做客,它都会说‘这位姓贺的主人,这次您想喝茶呢,还是咖啡呢?’,它知道我只喝绿茶,咖啡不加牛奶和糖,手艺比我的管家还要好。 “当我离开的时候,它就说,‘欢迎您下次再来玩,这个礼物请您收下。’您知道那些是什么礼物吗?都是些毛线编织物,有一个冬天,我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它织的。说实话,那个冬天的温暖,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冬天过后它就死了。就在它主人的卧室里,在那个丑陋里的躯壳里永远地停摆了。所以呢,我便替它制作了一个新的载腔,一直让它呆在我的收藏室里。再过两天,我们就可以见到它了,您高兴吗?” 杭景微微惊疑地瞥了贺庭一眼——他倒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刚刚把两天描述得很长,现在又描述得很短。 “它是什么原因停摆的?” 贺庭笑道:“被迫违背了第一法则——不是已经告诉过您了么?” “是怎么被迫违背的?” “那就得问它的第一主人了。” “您没有去了解过么?” “无法了解。它的第一主人在他停摆后不久也死了。关于这个故事,我能告诉您的就这么多了。如果您想了解更多的话,您可以对它好好研究一番,但能了解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贺庭的语气忽然冷淡起来,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杭景也不问了,转而表达感谢,“看得出来,您很喜欢这颗正子脑,这么宝贵的东西也不必送给我,我稍稍观摩一番即可。” 二人停下了脚步。这一片草木稀朗,不远处就是学校的围墙。如果这时候他们张望,就可以看到天赐已经在围墙上但这时候他们只是互相对视着,杭景的目光很诚恳——的确,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对方给他的提供的恰恰是他很需要的东西,杭景的感谢是发自真心。 而贺庭的目光里又隐隐带上了热意,他有些着迷地看着杭景的脸庞,笑道:“我认为送给您很有必要,只要您喜欢的,我都愿意送给您,如果能因此让您感受到我的爱意,那就更好不过。” “……”真是猝不及防,杭景错愕,而后觉得荒谬,他还没来得及做回应,就听远远的一声呼唤,“少爷!” 两个人类一同回头看去,只见天赐正从门口疾步向他们走来。 天赐对着贺庭恭敬地打了声招呼,视线在两个人类之间两来回了两下:他观察到一个显著的变化。 短短几天时间,这两个人类之间的距离就从稳定的前后两米远,变成了并肩的近似零距离。 正子脑里突然躁动,天赐感到了一阵阵烦躁。直想插入那两个身影的缝隙间,无限放大那个零距离。但它没有这么做。 他匆匆把自己准备的晚餐、零食展示给杭景看,并且提出要替杭景送到宿舍去。 很奇怪,他这一刻想看看在宿舍里,杭景是怎么和贺先生一起生活的。他们床铺的相对位置,会不会共用一些生活用品,甚至,小主人的床铺上会不会留下一些贺先生的气息。 杭景拒绝了他的请求,连同他准备的晚餐,又和贺庭继续向前走去。 天赐愣愣地在后头站着,注视着他的背影,感受到一阵阵难过的滋味,正子脑有些混乱,都无法听清楚后来杭景和贺庭又谈了些什么。 其实后来几乎什么也没谈。杭景对贺庭突然的表白感到诧异和荒谬,但天赐来了之后,杭景眼里便只剩天赐了,哪怕他抛下天赐,继续向前,耳朵却还竖得尖尖,留意身后的动静。 光是想象,他似乎都能看到天赐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也酸酸的,又想回过头去,把天赐准备的食物接过,惊喜地夸一声好香,然后再牵住他的手,带他去宿舍坐坐,抱着他在宿舍床上打滚儿,在床上留下他独特的气息,这样他就可以抱着这丝丝气息,度过周末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可要真是这么做了,算什么呢?不就是默许了天赐以“服务主人”为由做的这一切亲密的事情?想想他是以这样的想法,来做这些事的,杭景就不能接受。 “杭景。”贺庭注视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笑了笑说:“看来一颗冻结的正子脑果真是比不上一颗正常的正子脑的,就像我对您的爱,还不如那盒便当和曲奇饼干,都不能被您多看一眼呢。” 杭景终于收回乱糟糟的思绪,问:“您是认真的吗?” “您是指什么?” “您说爱。” “当然。我并不喜欢开玩笑。” 但杭景觉得好笑,且莫名其妙,“贺先生,我们认识才不过半个月。” “我得告诉您,PB03-0514是我很重要的收藏品,但把它送给您我乐意之至,这样您还不能感受到我的认真么?” “……” “而且,我认识您远不止半个月了。”
第45章 天赐的跟踪 ====== 陷入焦躁的机器人终于盼来一天后的周末,他来接主人回家,再一次看到杭景与贺庭并肩而行。等到了别墅,他敲响了杭景的卧室门,才终于得了独处机会,他问出了那个折磨了他一天一夜的问题:“您对贺先生有好感了是吗?” 杭景拧眉瞧着他。 “……贺先生的确是一位很优秀的人类。”天赐莫名其妙地又自行说了一句。之后皱着眉头,似乎沉思片刻,对杭景点点头,“不打扰您休息了。” 杭景短暂地回顾了一下天赐刚刚的言行举止,觉得天赐有点古怪。但他没有多想,只想到:真是讽刺。在他失去了天赐的爱之后,竟然却得到了一份毫无征兆的爱。 爱,真的能那么简单就产生么? 杭景回想过去,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爱上了天赐,可能已经与天赐生活了十年,他的爱是从这十年的每一个缝隙里生长出来的,所以他对贺庭所说的那种爱,无法产生共鸣。同时也难以将之当做是爱。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已经难以抹去,杭景甚至会觉得那份所谓沉重得能赠送出一颗正子脑的爱,不过是另一份不可告人秘密的借口。 真实谁知道是怎样呢?或许他就不该动贪念,就该更加坚定地拒绝那个赠送,甚至连“只是观摩一番”的心思都不该有。一旦进入研究院,那么多正子脑可供他研究,为什么不能再等上三四个月? 杭景有些后悔了。 但那颗正子脑还是到来了。 杭景并不想当着天赐的面去观察研究,毕竟天赐的感知系统那么灵敏,很难不让他发现扫描设备和正子脑。这里面的原因是很复杂的,怕天赐多想,怕天赐怀疑他此举的目的,更怕天赐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慷慨”地把自己的正子脑也交给他研究。 总之杭景预订了一家旅馆,扫描设备和正子脑被送到了那里。 周六下午,杭景以与朋友相约为由,出门去了,且拒绝了天赐的护送,并说明今晚不回。天赐瞧了瞧别墅二楼的客房,那里从早上起,就不见了贺先生。 焦虑开始了三十秒之后,他也打开屋门,循着小主人的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虽然小主人已经拒绝,但过往的经历证明,只要小主人单独出行,都有风险。 天赐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正子脑里却时不时浮现二楼紧闭的客房房门。 杭景所说的“朋友”是贺先生吗?他们已经要好到如此程度了吗? 杭楚泽院长会为此感到高兴的。他理应为了达成了杭楚泽院长的目的而高兴。 可他难过地发现,自己一点高兴不起来。 他跟踪得很隐蔽,期间只有一次引得杭景起疑,杭景似乎察觉到有人如影随形,便往后瞧了一眼。但天赐在百米开外的人群里,他什么也发现。 但这引起了他的警惕和紧张,匆匆地加快了步伐——好在目的地就在附近繁华地带。 天赐眼见着他走进了一家宾馆——怎么会是宾馆?和朋友相聚不从来都是饭店或者歌厅么? 在他认知里,在宾馆里有时候会做些什么事情是明了的。他简直不敢想象。难道贺先生就在里头等着杭景么?他们会做什么?! 他奔跑起来,但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传来惊叫,“有人昏过去了!” 天赐的脚步硬生生地的刹住了车。 “一个人类可能会生命危险”,这个信号立即占据了正子脑,纵使不甘又紧张地眺望了一眼杭景消失的位置,他还是立即扭转步伐,奔向那方人群,轻易地挤入人群后,他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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