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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在他眼里那么鲜活、那么可爱、那么富有温度的一个生命体，命运却死死掌控在另一个生命手中。 他也不愿意他和天赐的爱情就此就结束了。他点了点头：“是的，父亲肯定会让你回来的，肯定不会让你忘了我。 “如果你忘了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爱吃什么，我爱穿什么衣服，如果你忘了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受过哪些人的欺负，哪些人可能伤害到我。 “他要你来保护我到成年，我还没有成年呢，我还需要你的保护。” 我也想，永远保护您。天赐艰难地想到。这一刻，他觉得，如果他也有心脏的话，那一定已碎成一片一片。 他们再度回到别墅外，临别的时刻也来临了。天赐并不须要带行李，他把杭景送进屋内，就该挥手告别了。 可是他们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一直站在别墅大门外 一阵又一阵冲突，开始在天赐的正子脑剧烈激荡起来： 杭楚泽院长的指令是必须得遵从，可是如果就此放开手离去的话，他的小主人将会遇见不可预估的危险——的确，他的室友是一个威胁巨大的人类，有可能故态复萌，对杭景主人造成二次伤害！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放任小主人和对方独处于一个空间。 但小主人如果现在不提前去学校，那之后他得独自去学校，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这段路。 这些都是风险，都应该汇报给杭楚泽院长！不应该让杭景少爷冒这样大的风险！甚至，他独自在家里，都很难很好地照顾好自己…… 杭景少爷是完全不能离开他的…… 应该这样如实地告诉杭楚泽院长。 …… 脑内的信息都已经编辑完成，只待最后地发送了。 但就在这时，一位女士出现在了别墅门外。她从一辆车上走下，来到杭景面前，先是仔细地打量确认一番，而后鞠了一躬，“您好，杭景少爷，我是杭楚泽院长为您聘用的临时保姆，将在您的保姆离开之后，负责照顾您的生活。” 至此，天赐为自己找的所有应该留下的理由都彻底破碎。 “离开多久？”杭景突然问。 女士微笑道：“我并不清楚。” “那你会照顾我多久？”杭景又追问。 “这要等杭楚泽院长的指示。” “他什么时候给您指示？”杭景的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临时保姆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忽略了这重复的无意义的问题，转而看向天赐：“先生。” 她依旧微笑。这里紧张的气氛显而易见，而这主仆交握的手更是明目张胆——良好的职业素养并没有让她表露出任何一丝惊讶，她只是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时间，“你放心吧，我会接替好你的工作的。” 她话音刚落，又一条命令简讯，被他的正子脑接收到。内容是提醒时间与任务。发送人：杭楚泽。 终于，他们交握的双手放下了。是天赐先松开的手，他感受着杭景纤细的手指用尽力气，扣着他的手背，过度用力之下，那粉色纤薄的指甲褪去了大片的颜色。 天赐不得不走。可是他怎么能放任杭景如此伤心。 他陷入两难，眼看着冲突又起，崩坏在即，杭景却忽地收走了全部力气。 “请你去那片树林里稍等片刻，可以吗？”杭景对临时保姆女士说道。 在对方离开之后，他伸手探进自己的口袋，他的动作很慢，掏出的信封皱巴巴的。他垂着眼眸，不看天赐，只是把信封递到天赐面前，“把这封信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我亲笔写的。” 信里面只有寥寥数行，天赐并没有亲眼见过。但那几句话，却如同焊在了他的正子脑中。这一刻，他又感觉自己的掌心温热而湿润，那是昨天夜半，杭景伏案，偷偷写这封信时流下的眼泪。 钢笔一笔一画落在纸上，不用看，那声响就已经在天赐的耳朵里敲出了字形，现在依旧在叩击着他的正子脑，令他天旋地转，令他产生出一种冲动，一种坚定的冲动。 他用力地把杭景抱进自己的怀里，亲吻他的额头，鼻梁，嘴唇，然后他说：“对不起，您的信，我不能转交。” 他放开杭景，郑重地注视着他：“但我向您保证，我会好好地回来的，请您一定要爱惜自己。”一个机器人，做出并不确定的承诺并非合理的行为，可是那股冲动，使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这么做。 “请您一定、一定要爱惜自己。”他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也……爱您。” 说罢他转身。 他走了。 杭景目送着他沿着别墅外的小路向前，在远处的林边停下，对着临时保姆悉心叮嘱一番后，继续向前，最终消失在了远远的山林中。 一阵山风吹过，卷走了杭景指间的信封，几片金色的枯叶跟着飘落了。秋天正在来临。 …… 亲爱的父亲： 我是杭景。 也许您已经发现，也许您即将发现，我知道您终究会发现。 是的，我爱上了天赐，爱上了您给我指定的保姆，爱上了您创造的机器人。 他照顾我平安长大，如您预期的那样，我幸运地尚未被分子化处理。 但是如果没有他，我一定会被分子化处理的。 所以请您务必归还一个一模一样、完完整整的天赐给我，不要让他离开我，也不要让他忘了我。 我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的体检，我们因为生病而接受治疗，但没有人因为爱而被迫改造。 我也爱您。也请您允许我和他相爱。 另：如果我独自一人，我将无法守护好我的秘密，那个令您也恐惧的秘密。最初他因为我存在，现在我也将因为他而存在。我是认真的。
第33章 全息的重逢 ====== 秋天，这一年的秋天对于杭景来说有一整年那么漫长。甚至每一天都能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最初他让自己保持镇静，但失去天赐消息的半个月之后，杭景开始胡思乱想，开始用一些可怕的想象来恐吓自己，仿佛如此，等真的坏事来临的时候，就没有自己所预期的那么糟糕了。 这种漫长的等待与恐怖的幻想，使他开始认为，父亲的确不会给予一丝仁慈。 但天赐答应过会好好回来，他也一定会好好爱护自己。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正常生活。 等到明年夏天就是各大研究院的选拔考试了，这一学年专攻研究院的专业课程。杭景察觉到自己身后十米远的地方总有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更换宿舍加上目标研究院不同，杭景见到周蒙钰的机会本该不多，却硬生生因为这样“尾随”的方式，而多了起来。 他明白，但又不明白周蒙钰的执着。更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任何紧迫感，文学院相关课程在相反的方向，他却偏偏要耗费打量的时间跟着杭景到理学院这边。 但他又只是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杭景没有更多的心情和精力去琢磨他的想法，他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机器人和一群机器人的事。 他的机器人杳无音讯，他只能通过对机器人群体的研究，来压住一些负面的情绪，而他也明白，要打破现在的困境，他也必须在机器人学里寻求解决之道。 一个月过去了，老师与同学发现杭景许久没有露出过笑容。 两个月过去了，朋友们担忧地学问杭景的身体情况，因为他的面容冷白得有些阴沉，也看不见丝毫血色，仿佛成了一潭死水。 三个月过去了，朋友们发现杭景连续一整周，几乎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兴趣，唯有去听机器人学课程时，双眸才会被稍许地点燃。 等到第二年伊始，连这仅有的光芒也消失了。 有人说，看见杭景在图书馆自习时，不止一次地偷偷哭过。都是在草稿纸上飞快列着方程式时，突然就哭出声来。 而但就也早已察觉到，杭景的保姆——他的男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周蒙钰为此不感到快意，纵使被残忍地拒绝，纵使爆发过激烈的争吵，他还是放不下。 杭景稍稍一点刺激，甚至有时候没有一点刺激，就会崩溃的样子，他一直看在眼里，心里淤塞了。 这都是因为那个保姆，他恼恨那个保姆。 他是一个败者，他认了，但胜利者却没有遵守他的诺言——最会趋利避害的平民又有什么信用可言呢？ 要不然，就是事情败露了吧，被辞退了吧。那这也恰恰证明了，一个平民保姆究竟有多无能，无能，为什么还要给承诺？ 那一天，他从杭景新宿舍经过时看见了，听见了，他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问过来串门的室友——要怎么预约长途、非固定路线的自动驾驶汽车。 周蒙钰一听便霎时明白了杭景的意图，他想也没有想就冲进去，夺过他的行李，把杭景拉到走廊。 这么久了，第一次这么靠近过，可他难以心生喜悦，只是感到密密麻麻的痛扎在心口：杭景瘦了，沉默了，那双漂亮的总是有光的眼睛也灰暗了。 “你要去找他？” 杭景手腕挣扎了两下，周蒙钰没有放开，他也就不动了，他点了点头，“嗯。” “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说不定保姆从业资格都没了！你要去哪儿找他！平民区吗？你知道那里有多脏多危险？” 杭景平静地说：“你不了解情况，你不要管。” “我不了解情况？到底是谁在天真地和一个平民恋爱，到底是谁不了解情况？杭景，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平民无论受过多少的教育都是平民，他们有多高的道德和真心，就算他很真诚对你用心，那他的身份，他的血统，他的基因也同样没有一点值得你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杭景抬了抬眸。 周蒙钰脸色一白。 “我的身份，我的血统，我的基因？” “我……”周蒙钰气势一弱，手里的力道减弱。杭景猛地甩开他的手，抬高了嗓门，“他值不值得我喜欢，需要你们来判断吗？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需要听你们的安排吗？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就这么随便地让他离开我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十八年多重的分量，凭什么因为他的身份就可以轻易抹杀掉！没有他我早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不想我喜欢他，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到我身边来啊！” 他咄咄逼问，眼睛血红，突然间歇斯底里，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周蒙钰渐渐听不懂，直觉杭景在说别的人，他看着眼泪不受控地从杭景眼眶里溢出，那双眼里的痛苦和绝望也快满得要逸散出来。周蒙钰全身警戒全开，他真怕杭景突然就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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