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台回忆着之前的对话,说:“他唯一的要求是要我完成治疗。” 完全利他,且不要求回报,在心理学领域,孟舒第一反应是白骑士综合征。 患有白骑士综合征的人,会极度渴望“拯救”或者“庇护”他人,尤其是那些有着情绪创伤,或处于困境中的人。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单凭一面之词就定义陌生人不严谨。 孟舒又问:“对方和你关系怎么样?” 池清台:“他是我法律上的丈夫。” 那应该和白骑士综合征没什么关系,孟舒开导他:“你们关系亲密,他可能只是想帮助你,夫妻之间并不需要计算得那么清楚。” “我们只是相亲结婚,并没有多少感情,”池清台摇头,“可他在生活中很照顾我,也非常积极的配合我治疗。他很尊重我,从不发脾气,冷战会主动和好,也基本不会反驳我的观点。” 孟舒微笑:“我以为这是大多数人渴望的婚姻生活。” “抱歉,这听起来似乎是在炫耀,但我真的很困扰。”池清台垂眸,“我不理解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甚至已经超出了正常合作者的范畴。” “我明白,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习惯的行为模式,对方的行为听起来很美好,但对你来说却造成了困扰。”孟舒又问,“那你有尝试告诉过他,不希望他对你这么好吗?” 池清台想了想,摇头:“没有,我担心说出口后会伤害他。” 孟舒:“那你可以设法让自己接受对方的善意。” “不行,这样我压力会很大,”池清台更加不能接受,“我不想欠人情,我也会忍不住对他更好。” “感情是相互的,”孟舒不解,“你们是夫妻,这样不是更好吗?” “不好,”池清台摇头,“我们只是联姻,早晚会分开。” 孟舒:“所以你不想你们在婚期内,关系太密切?” 池清台:“是这样。” “在讨论这个问题前,我想更详细的了解一下你的想法,”孟舒拿出一台平板电脑,“介意再做一项心理测验吗?” 池清台没有拒绝,他花了近十分钟做完测试,又把笔记本电脑还给了孟舒。 看到测试结果后,孟舒沉默了一瞬。 果不其然,池清台的依恋类型是回避型。 其实肢体接触恐惧症,很大程度上就伴随着疏离型人格,在亲密关系中也就更容易发展成回避型依恋。 回避依恋成因主要来自童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发展出正常的亲密关系。 这种人在日常生活中看不出异常,他们可能是优秀的领导,可靠的朋友,而且因为他们足够理智冷静,不会陷入一段不够好的关系,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 然而当他们涉足亲密关系,所隐藏的一切矛盾都会爆发。因为害怕失去,他们会下意识和人保持距离,拒绝与人过分亲近。 现在池清台就处在小心翼翼的观望中,他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回避,但他的本能已经在开始怀疑,甚至让他警惕,随时准备抽身逃跑。 见孟舒表情不妙,池清台问她:“怎么了?测试结果不好?” “没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治疗情况,”孟舒把电脑收好,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她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引出新的问题,很可能会让之前的治疗功亏一篑。她对池清台说,“目前看来,你肢体接触恐惧症已经减轻了许多。” 一句正确的废话,池清台没有回答。 孟舒又问:“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吗?” 池清台顿了顿,有些困扰的说:“要和他一起去冰岛,说是对我治疗的阶段性奖励。” “冰岛很漂亮吧,我也一直想去呢,”孟舒笑了起来,“你想去吗?” 池清台没什么表情:“还行。” 孟舒:“……” 她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位别扭且内敛的咨询者,池清台的“还行”就是“很好”,“一般”就是“还行”,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很期待这次旅行了。 孟舒:“那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池清台抿了抿唇,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他来找孟舒是为了别的事情,而孟舒还没有告诉他解决办法。 “我知道你的困扰,”孟舒徐徐道,“你之所以抗拒,是觉得人际交流很麻烦,你不想暴露自我,也不愿陷入这么深的人际关系。” “但你知道吗?所谓的心结,本就诞生于与他人的接触中。而我们渴望的改变,也只能从与他人相处中获得。”孟舒看向他的眼睛,语气温和充满鼓励,“或许这位,就是改变你的‘他人’。” 池清台脩然抬眸,目光锐利起来,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孟舒笑着摇头,“我给你做心理咨询,从某种程度上,也是改变你的‘他人’。而和你聊天的过程中,我也在被你改变。” 池清台有些意外:“你也被我改变?” 他第一次对这个心理治疗师产生了兴趣。 “哎呀,没想到今天时间过得这么快,这都结束了,以后有机会再谈吧。”孟舒从沙发上起身,笑着说道,“你有我微信吧,平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沟通,不局限于咨询时间。当然,这也算作咨询的一部分,我会全程保密。” 刚勾起他兴趣就说结束,池清台有些不满。 “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孟舒回头道,“如果你下次能说出你一直隐瞒的秘密,那我也把我的心结告诉你。” …… 池清台离开治疗室时已是傍晚,红彤彤的夕阳挂在天边,把街道染得一片橙黄。池清台披着大衣走下台阶,头顶一轮弯月正冉冉升起。 他坐在停车场,在夕阳中沉默了许久。 也就是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欠谢疏慵一个道歉。 但骄傲和自尊控制着他,直到他登上飞往冰岛的航班,这句道歉都没能说出口。 冰岛虽然纬度高,但并不在极圈内,冬天也有几个小时的日照。 只是时间不凑巧,他们抵达那天是个阴天,空气雾蒙蒙的,能见度很低,非常具有冰岛特色。 刚一下飞机,高纬度冰冷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只吸一口气,就从里到外都凉透了。池清台裹紧羽绒服,和谢疏慵一起去机场附近的停车点。 谢疏慵有个朋友在冰岛,会借他们一辆改装过的越野四驱车,帮助他们完成五天的自驾行程。 他们没过多久就取到了车,是一辆改装过的悍马H2,底盘很高,块头非常大,专为这种极度严寒的环境而生。 车主是冰岛本地人,给他们介绍了不少人迹罕至的小众景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疏慵和对方说再见,又有些感慨,倒是没想到谢疏慵人脉这么广,在这种地方都有熟人。 “之前的一个病人,”对上池清台好奇的目光,谢疏慵解释道,“后来有工作合作就一直保持联系。” 池清台坐在副驾驶有些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为了这次出行,他这几天忙得连轴转,飞机上都在处理工作,在冰岛降落后被寒风一吹,没想到竟然感冒了。 第一天,池清台在酒店睡得天昏地暗,谢疏慵也在酒店陪他,预定的景点一个没去。 第二天,池清台终于恢复了一些状态,撑着身体去了几个热门景点。 冰岛不愧是中国人的第二故乡,每一个景点都有大量国人。池清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置身其中,风景确实漂亮,但他隐隐觉得,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好在后面三天安排的是自驾,他们找了个当地向导看蓝冰洞,然后还要进行冰川徒步。 蓝冰洞非常偏僻,最近的小镇过去都要开很久的车,而他们从冰岛首都去小镇,又要开车穿过一大片荒野。 因为要在雪地里开车,出发前他们还特意给车做了加固,又增加了轮胎防滑链。 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出发天气预报就预示,明天将有暴风雪抵达。刚好是他们抵达小镇的时间,谢疏慵有些不放心:“路途会比较危险,如果你害怕,我们可以变换行程。” 池清台不想放弃,他这次来冰岛什么都没看见,接下来的自驾是他最期待的行程,而且据说那个小镇是很好的极光观测点,池清台不想错过。 “风暴明天才到,那时我们应该已经抵达小镇了。”以为谢疏慵觉得太辛苦,他又补充了一句,“路上我们可以换着开车。” “没事。”谢疏慵摇头,没再提取消行程的事情。 越野车穿过广袤的冰雪,朝着遥远的目的地驶去。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冰岛腹地,这个遥远国度的真正面貌,终于彻底展现在他们面前。 冰封的大地一望无际,天尽头是高耸的雪山,路边的马路旁坐落着一栋红色小屋,宛若童话故事中的场景。 冬季冰岛白昼很短,没过多久这片神秘的土地就被暮色笼罩,变得孤独温柔起来。 窗外的风也大了,车轮防滑链压过积雪发出阵阵咯吱声音,能见度很低,他们只能跟随着微弱的GPS导航前进。 周围是满天风雪,广袤的天地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孤独又渺小。直到现在,池清台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个国度的真正魅力。那是他看再多旅行视频,都无法体会到的身临其境。 突然一阵急刹车,池清台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怎么了?”他有些茫然地抬头。 谢疏慵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我下去看看。” 雪天开车很容易出意外,池清台也跟着下了车。车门一开,一股强风霎时撞了过来,吹得他脸颊生疼,眼睛都要睁不开。 路上的积雪堆得很高,淹没了大半只轮胎,谢疏慵满脸严肃地蹲在轮胎前。 “陷车了?”池清台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一张嘴就呼出一阵白雾。 谢疏解开围巾套在他脖子上,这才说:“有点儿意外,你先回车里,外面风大。” 谢疏慵的围巾很温暖,沾着他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池清台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但觉得很好闻。 他深吸一口气,把围巾又绕了一圈,彻底遮住了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在外面。 既然都陷车了,池清台自然不会呆在车里增加难度,他站到路边的雪地上。看着谢疏慵回到车里继续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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