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不情愿的,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最讨厌的就是特殊,因为当时学画画的大都是女孩子——很奇怪,家长们总会给兴趣爱好划分性别。 他父母为了让他好受点儿,经常捏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画。 “他是天才,当时每个带他的老师都这么说。”余冬说,“你有时不得不承认,你的天赋不一定刚好点在你的兴趣爱好上,他小时候的爱好就是跑跑跳跳,但他做不到,他剧烈运动一次就会病倒。” 但状况很快颠倒了,姜以森在父母的陪伴下,逐渐对画画产生了兴趣。 当时的老师只教儿童蜡笔简笔画,自认会耽误这孩子的天分,眼看孩子都快上初中了,就建议姜以森父母请更专业的好老师。 姜以森父母没答应,因为经济条件不支持,而且在他们当年的老旧观念里,成为特长生是“正经书”读不好才选的退路,自己的孩子学习成绩不错,不需要走这个艺术路线。 姜以森倒没在意,初中一门心思地画漫画,当时全班人都在追他的“连载”,甚至还包括了科任老师。 由于他根本不搞学习,成绩自然没眼看,初二就开始挂科。 他父母气不过,直接把他画给撕了。 “很奇怪吧。”余冬皱皱眉,“这爱好明明是他父母为他培养出来的,现在又全盘否定掉了,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哪里想得通?” 于是,姜以森和父母长达七年的拉锯开始了。 争吵、冷战、离家出走...这些普通孩子青春期会经历的一切,姜以森全都试过了。 但可能是父母的力量还比较强大,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这里需要注意,是妥协,而不是放弃。 “说出来,你可能会吓一大跳。”余冬有些得意地看着盛夏,“你绝对想象不到,他高考以后考去了哪里,他还跳了级的。” 盛夏有些懵,下意识地看向了姜以森的房门。 “全国数一数二的计算机系——他是我们省当年的理科状元。”余冬说这话时,眼里带着自豪与钦佩。 盛夏的眼睛果然一下子睁大了,人几乎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盛夏张嘴,但嘴巴生成不了完整的句子,“他...” 完了啊。 这么下去,姜以森极有可能是看不上他了。 他是真半点儿没看出来,因为有时他在餐桌旁“被迫”搞学习,姜以森间或路过,还会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偶尔姜以森拿过他练习册看几眼,还会很茫然地眨眨眼,一副看了天书的样子。 还会默默合上并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是辛苦啊,幸好我生的早。” “不过显而易见,他的学霸生涯就到此为止了。”余冬继续说。 姜以森的学校、专业都是父母选的,计算机系当时正是大热门,就业前景一派辉煌,他是真的要“一鸣惊人”了。 但在当时才刚刚十七岁的姜以森眼里,他自认已经功德圆满了。 从南方飞到北方上学,再也没人能管束他,画画、染发、抽烟喝酒、交疯疯癫癫的朋友、纹身、再到交男朋友...一样没落下,人都快要往违规的边缘蹦了。 其实甚至还有一小段化妆留长发穿睡裙的时期,余冬怕盛夏接受不了,选择性地没说。 因为看盛夏现在的表情,就已经足够吃惊了。 只有在听见“交男朋友”四个字时,盛夏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像是高兴又像是很不高兴。 “他是gay?”盛夏问。 余冬摊了摊手,用一副“这不明摆着吗”的表情看他。 “后来...”余冬正要接着往下说,忽然看见墙上的布谷鸟时钟,吓得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哎你今天不是期末考试吗!” 盛夏一脸无所畏惧:“那又怎样。” 他已经错过上午的第二门了,那种卷子考着没有意思,有不少题目甚至是老师考前反复讲过的,估计是很努力地在拉扯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 “什么怎样,你哥哥醒来非得骂你的!”余冬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抓过盛夏的胳膊向上提溜。 “他不是我哥。”盛夏冷着脸说。 “行了行了快去吧!”余冬急得很,“待会他连我一块儿骂了。” 盛夏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姜以森的房门,眼神里有明显的不放心。 “去吧去吧,有我看着呢。”余冬拍拍他的背。 盛夏这才出门了,这个点正好去考下午那门语文——这是他最不喜欢的科目。 等家门被带上,大约两分钟过后,姜以森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他头发凌乱,一觉起来人有些发懵,脸颊与眼角都仍然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啊,你醒了。”余冬连忙说,“真对不起,我做决定太鲁莽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姜以森走到桌边去,喝下半杯水,才转过脸来,有些不愉快地哑声说:“怎么把我的事全跟他说了。” 他躺在床上,几乎全都听见了,一头一尾真的没脸听。 “不好意思啊,我是看人孩子很想了解你。”余冬一脸抱歉,但看着姜以森:“你不是说,你和他是建立了亲密联系的关系吗,他如果对你一无所知,那就不叫亲密联系。” 姜以森陷入沉默,眼皮仍然烫烫的,甚至有些轻微的疼痛。 “冬冬。”姜以森低声说,“我这次,丢人丢大发了,我好歹还算他的监护人。” 余冬看了他会儿,走过来,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唉,这有什么?成人在孩子面前不能哭、不能示弱,这种教育模式本来就是奇怪的。” 这容易让所有人产生误会,以为孩子才适合有软弱的负面情绪,发泄则意味着不成熟、不可靠、不理性,因此不被推崇。 姜以森眨了眨还有些湿润的眼睛,继而温和地笑了笑:“你说得对,反正就这一次。” 余冬则说:“这孩子挺厉害的,他一抱你,没过五分钟你就不哭了,有那种像安抚奶嘴一样的作用。” 姜以森有些讶异地看向余冬,回想才注意到这件事,也注意到许多当时被他忽略的细节—— 盛夏的怀抱温暖而舒适,有他身上那种让人很安心的味道,他抚摸自己后背的手很大,这一切都让他在那一刻,感觉到了被保护、甚至是被疼爱。 在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将盛夏当作了一个成熟的男人看待。 “一鸣?”余冬见他愣神,喊了他一声,“你没发烧吧?” 姜以森手里还拿着水杯,整张脸都红得非常不自然,眼睫微微垂着,像在仔细思考什么。 好半晌,他才捋了捋乱糟糟披下来的额发,摇头说:“没事。” …… 盛夏只缺考了一门地理,剩下的考试,都老老实实去参加了。 只是他似乎每次都会提前交卷,姜以森看时间,发现他经常早回一小时。 虽然余冬安慰开导过,但姜以森这两天对着盛夏,仍然有几分尴尬,话变少了很多。 余冬只请了三天假,于是盛夏的暑假才刚开始,他的小长假就结束了,在周三午饭后驱车回自己的城市。 临别在即,余冬再度用力又郑重地拥抱了自己的发小。 “一鸣,你要好好的。”余冬说,“等我空了再开车下来看你。” “好,”姜以森拍拍他胖乎乎的后背,“欢迎你随时来。” 他们原本还会再抱一会儿,盛夏直接一步过来,把余冬给拎走了:“我们电影要开场了。” 盛夏放暑假没去和同学玩,反倒是约了姜以森看电影。 余冬这才哈哈哈地钻上了车,最后向他们道别一次,将车开走了。 他这一走,便成了姜以森与盛夏独处的状态。 姜以森还在尴尬,很快又变沉默了,只目光温和地看了盛夏一眼。 “你前两天离开之前,都没有抱我。”盛夏盯着姜以森。 “嗯?”姜以森眨了眨眼,然后说:“因为我只离开不到一个月。” 他们早就解除了关于这件事的误会。 盛夏皱着眉,抬手指着余冬车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快地说:“他不出一个月肯定还会再来的,你看着。” 姜以森:“……” 姜以森很快笑了起来,说:“我们...不是抱过了吗。” “那是重逢的抱。”盛夏挺较真。 如果是之前,姜以森肯定会笑着走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抱抱,并且说:“好啦好啦,这不就有了吗。” 但现在,姜以森只说:“先欠着…可以吗。” 盛夏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在心里先记下了。 两人一起走去最近的影城,暑期档新上映的电影不少,盛夏选的却是个有点儿冷门的电影。 这回是盛夏请客,他的小金库里还留着一点点之前从KTV赚的钱。 姜以森踏入漆黑的影厅,当他发现这是包场,心竟然咯噔跳了一下。 “是第几排?”他问,然后想起根本不用问,“随便坐应该也行...有点黑,你当心脚下,别摔倒...” 话音刚落,他就直接踩空了,因为他正回头跟盛夏说话。 幸亏盛夏及时伸手过来,拦了一下他的腹部。 “你自己都不看路。” 姜以森的受惊吓程度完全不亚于踩空的瞬间,他的心咚咚咚跳了好几下,盛夏先松手了,径直步入第八排——这排视角刚刚好。 电影很快开场。 但冷门电影有它冷门的道理,别的不说,他们在看的这部显然是烂片。 “怎么选了这部?”姜以森啜饮了一口杯里的热可可。 “我同学说很好笑。”盛夏默默啃了口自己的冰激凌雪糕。 确实好笑,如果是指演员浮夸的演技、让人尴尬到手足无措的台词、直接穿帮的特效的话。 留意到姜以森偶尔看自己吃雪糕,盛夏便大方把雪糕递了过去,并说:“给你吃一口。” 他还记得上次请姜以森吃冰棍儿以后没多久,姜以森就直接发高烧病倒了,虽然不确定二者之前有没有直接联系,但盛夏还是决定谨慎行事。 姜以森有些犹豫,但他不想将面对盛夏时的小心翼翼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便凑过去,啃走了一小块没被啃过的地方。 “停。”盛夏热着耳朵。 姜以森正准备往下咽,他可太喜欢这种冰冰凉凉的东西了。 忽然被喊停,他有些一动不敢动,仿佛不小心吃了毒.药。 “含着。”盛夏指挥道。 指挥完了觉得台词有些怪怪的,便顺势补充道:“等含暖了再咽,不然你又会咳嗽的。” 姜以森于是真的含着,等冰激凌在嘴里一点点融化,口腔又出现了那种被短暂麻痹的感觉。 “皮卡丘站起来以后,会变成什么?”盛夏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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