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也累脱了一层皮,撑着把眼前几箱搬完,上台阶脚下发软,差点跪进水里,方辞眼疾手快扛了一下,帮了他一把,天蒙蒙亮看不清楚,手臂伸出去,被划出了大口子。 “没事吧?”负责人喘了口气,道,“你别碰水了。” 方辞累得说不出话。 几人忙前忙后,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有人支援,负责人拨通了厂房管理者的电话,两人吵得很凶,方辞跟身边的同事说:“别等他们了,去找维修的人来,如果他们不愿意,直接找当地的消防和警员。” 这确实是个办法,同事点头。 方辞陪着他并肩往外走,大门外放着沙袋,一打开,水呼啦扑进来,本来里面的水就多,方辞踉跄了一下,同事要伸手拽他。 门外却突然冒出一群人来,当先一人身量高,出手极快,一把就将他扶稳了。 “谢……” 他抬头的瞬间,懵住了。 厂房里的人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也懵了:“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人扛着管子和器械跨过沙袋,用英语喊:“维修的,难不成你们要一直泡在水里?” 外头依然风雨交加,累瘫的几个人却欢呼起来,负责人咧嘴一笑,大步淌水过来,拍了方辞肩膀一下,刚要开口,瞥见身边那个男人的眼神,愣了几秒,把手放下了。 “你们认识?”他问。 方辞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胡乱点了下头。 负责人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以为是同事,就想着打个招呼,却被对方打断:“把厂房管理人的联系方式给我。” 声音冷淡,甚至有些冷酷。 负责人似乎被对方的气势迷惑住了,又或者他也存着教训管理人的心思,干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厂区有能休息的地方么?” 负责人道:“楼上的机房。” 他说完就听面前的男人对方经理道:“你先上去,等一层清理干净再下来。” 方经理轻声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比平时要安静许多,负责人不明所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好几圈。 昨晚被迫加班的几个人都去楼上歇着了。 “哪儿来的人?”喝了口水,两三个同事聚在一起,边看边聊。 “听说是智云的员工,也是过来出差的?” “这天,出差?你搞笑呢?” “要不然为什么千里迢迢跑过来帮咱们,这地方鸟不拉屎,不认识路的连导航都看不懂。” “也是。” 从冷水里出来,半天缓不过劲,方辞脑袋也像冻住一样,连思绪都慢了几拍,他闻言,手插进兜,攥了攥暖宝宝。 刚被塞进来,温度滚烫,好似带着那人的体温。 “厂房管理人来了,快看快看!”倚在窗户边的同事倏地叫起来。 呼啦啦一群围了过去,二楼不高,厂房自带回音效果,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电话里趾高气昂的人,如今露面,明显矮了一头,就差把腰弯到水里了。 “这……台风天,您怎么来了?” 楼上的人面面相觑,负责人睁大眼睛望着。 “你和智云合作多久了?”众人听到个子高、面色冷的男人这样问。 管理人愣了一下,回:“五年了。” “我记得东南亚产销出货量最大的,就是你们工厂。” “对,承蒙您信任。”管理人泡在水里,下半身冻得僵硬,上半张脸却在流汗。 面前的人有霎那的沉默,那位管理人抢在那一秒反应过来,慌乱解释:“昨天台风太猛,很多路都被封了,我们实在过不来,现在您也看到了,设备没事,订单绝对能按时完成。” 怎料,他越说,面前的人眼神越冷,比夜里倾倒的雨水还冰凉,不是愤怒,愤怒是外放的,而他此刻却是内敛的,像表面平静、内里汹涌的火山,管理人擦了把汗。 “第二季度已经签的订单,不会收回。” 管理人松了口气,刚要表达谢意,又听他道:“以后智云科技东南亚大区的订单,会转交给其他工厂。” 管理人呲目欲裂,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不,贺总,贺总,您听我说,这次确实是我们储存不当,您高抬贵手,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贺总?” 楼上的人倒吸了口凉气,有的面露惊愕,有的还一头雾水,总之都震惊到了。 “oh god!智云科技总裁?” “! ?” 这就好比穷乡僻壤遇见东南亚首富一样,而且还是在这种破烂天气、糟心情况之下,不只是惊讶震撼,已经到诡异的程度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贺驰走上楼来,大家还没消化这件事。 工厂管理人紧跟在后面,被他一个眼神定住了步子。 那气势就比正常人高了一大截。 信了。 乙方见甲方,还是最大投资人,几乎就是衣食父母的存在,负责人只是个总监,乍一碰面,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比刚才初见时生硬了好几倍。 “贺总。”他会说点中文,不过捋不顺发音,显得磕磕绊绊。 贺驰对他要客气多了,用英语和他道谢,让他带着人先回去,这些“人”里包括方辞。 方辞抿了抿干涩地嘴唇,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从重逢至现在,两人只对视过两次,一次相见,一次是方辞即将踏出门的那刻,除此之外,也只说了一句话。 出了门,他抬头向天上看去,掌心里的暖手宝已经变凉了。 外面大雨转成了中雨,风也小了不少。 负责人把车开到工厂大门,方辞坐进去,看着窗外飘摇的树枝,没回头。 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他重新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裹着被子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也没睡踏实,醒过来看表,才过了一个小时。 屏幕上蹦出来好几条微信,网络信号恢复了。 最近的一条竟然来自魏林,昨天下午发给他一个哭唧唧的表情,道: [救命,你家贺老师疯了!] 定睛瞧了几秒,再往上翻就是贺驰的消息,问他所在城市的天气,还有他的状况,简洁地、冷静地,和“疯了”这个形容词相距甚远。 如同今天所见到的他。 心脏像皮球,揣在胸口,一上一下,他按了按,翻了个身。 闭眼又是一觉,这次睡到了傍晚,敲门声响起时,他弹坐起来,因为速度太快,脑袋都有些缺氧。 深深呼吸,他起身去开门。 贺驰站在门外,拎着一个袋子,他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有皂角的味道,方辞后退一步,让他进来。 还是那副淡淡模样。 袋子放在茶几上,方辞刚好奇地瞄了一眼,贺驰就道:“手伸出来。” 手背的疼痛感好像瞬间被解锁了,后知后觉涌上来,方辞一愣,乖乖把手伸过去。 看起来很吓人,伤口不深,但出了血,又经过水浸泡,肿了大片,贺驰皱了下眉,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全是治外伤的,有消毒的药水,有医用纱布。 凃药太疼了,方辞忍不住想缩回手,手指却被贺驰抓着不能动,一遍涂完,又上了药膏。 他以为贺驰会说些什么,然而……没有,依然没有。 这次疼也不动了,反正没反应。 于是他不说话,他也跟着沉默,房间里只剩塑料袋偶尔发出的摩擦声。 贺驰动作还算比较快,三两下就把方辞的手裹严了。 “近七天手别碰水。” 方辞看着那段纱布,道:“好。” 贺驰把袋子留给了他。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一米左右,贺驰背对着窗户,树影被风雨打得摇曳,方辞看着他,也看着窗上的影子,相顾无言的时间太久,久到让人猜不透。 方辞一度想开口,又一度按捺下来,带着一点执拗的、不肯认输的小心思,他先开了口:“很晚了,贺总回去休息吧。” 连贺老师都不叫了。 贺驰手插兜,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应。 方辞见他这个样子,突然有点生气,好讨厌,贺老师好讨厌! 似乎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脾气,贺驰终于说话了:“开发系统,不可以半途而废。” 方辞忍了忍,看向他:“什么系统,我怎么不知道?” 贺驰道:“我也不知道。” 方辞呆了一下,身前的人逆着光,连表情都融进了影子里。 “运算逻辑里的‘与或非’我大致拆解过了,但不确定对不对,方经理再帮我检查一下,好么?” 方辞看着他,听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 “看到自己的另一半和其他人玩得很开心,心里会不舒服,希望他的生活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每天都期待见到他,希望他在自己身边无忧无虑,他不高兴的时候,会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或者某些判断出了问题,” “每天会多很多事情,明明占用了自己的时间,却觉得每一个和他在一起的时刻,都很值得,” “听到他出事,会慌会乱,会失去最基础的处理能力,就像存储硬盘清零,需要很久才能找回理智,” “这些,”他道,“是喜欢吗?” 剥开理性的外衣,内里的语气越来越温柔。 那些犹疑的运算符号,逐渐变得清晰具体,形成了完整的开发语言。 写下符号时经常是无意识的,直到bug出现,都察觉不到哪里出了问题,必须把整套的流程跑完,这是他必须经历的旅程,为了求得这个答案。 坚持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自己的心上人需要它。 需要他面对自己的情绪,需要他全身心的经营这段婚姻,又或爱情。 所以,是喜欢吗? 方辞眨了下眼睛,不让眼里的情绪泄洪一样跑出来。 原来美梦成真的时候,酸涩大于快乐,他以为的告白,有千百种,唯美浪漫的、激烈诱人的,但那些都不是贺驰和他的。 每一个爱情都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爱人也是。 穷举法的尽头,有固定的回答。 那是喜欢啊,贺老师。 你的喜欢,从来都是我的底气。 两人身上的味道重新纠缠在一起,台风天里有棵大树展开了枝叶,波澜起伏的大海中露出横礁岛屿,他再次被他裹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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